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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 前几天去联庄村一组走访我所包保的几户贫困户时,由于路况不好,车不能行,要走比较长的一截土路。途中在大树下,遇见有五六个老年人以及两三个年轻人围在一圈唠家常,因为有两个人比较熟悉,于是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给每个人装了一根烟,大家都很热情。于是那位比较熟悉的老乡告诉大家说我是镇里的领导,有事情的可以向我讲。当即有个年轻人的语气马上就不那么好了,他说,镇长,我要向你举报我们村委会有贪污腐败的情况。我一惊,然后问他,请问具体是谁,是什么事情?于是他说,前些日子,国家给我们村里的贫困户每个人都发了两头猪崽还有猪饲料,但是我们这边的人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听说我们这边的猪崽全被村里的人给贪了。
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联庄村作为镇里的贫困村,县人民医院是其帮扶单位(2016年全村贫困户22户,88人,县医院包保了12户38人,另外的包保单位是县农行)。作为产业帮扶的一部分,今年我们与县医院的驻村同志商讨了一些具体的帮扶措施。其中一项就是搞养殖脱贫。具体方式是这样的,由于贫困户的人均纯收入低于3146元(2016年标准)也缺少好的致富门路,所以对于医院所帮扶的12户贫困户实施定向帮助计划,即由县医院斥资购买猪崽2头(贫困户家中有猪崽的则为其购买饲料,二选一皆可)分给贫困户,让其将猪崽养大,待到腊冬月时,医院(具体到医院的班子领导或者部门主任)再以高于市场价25%的标准进行回购(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卖)。如此一来,以每头猪平均回购价为3900元的话,两头猪的售价就能达到7800元,那么贫困户的年收入就能够接近脱贫标准了。当然,发放的对象主要是其帮扶的12户对象。
于是我跟这位年轻人做了解释,把具体的政策也给他讲清楚了。后来也才晓得他是刚打工回来,不过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罢了。但他依然很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家都得到了的东西,凭什么他家里就没有呢?
我的思绪突然又回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雨天。经过很长时间的筹划与辛勤准备,我们晚上冒着大雨,干部们自己找猪崽,自己卸货,身上弄的到处是泥巴,衣上也淋的湿透了,非但没有一点怨言,而且一想到能够让贫困户们得到些实惠,又何乐而不为呢。第二天很早,我们就将贫困户们召集了过来(给他们讲明了这是挂帮单位给他们的特殊帮扶措施),分户把猪崽与饲料发放给他们。猪崽比较大,活蹦乱跳,每发放一户猪崽都得费力绑好(然而猪崽哪里愿意顺从?所以费力的很)。每一户领完猪崽临走时,我都在边上刻意的观察了他们的神情,然而让我比较失望的是,每一个贫困户拿到猪崽或者饲料时,他们的面部表情是何其的冷漠与麻木!临走的时候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像在ATM取款一样,领走了东西,径直离开。更别提所谓的“谢谢”了。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质疑我,为何要让人家说谢谢呢?这本来就是政府理所应当所提供的服务。然而,我想要说的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呢?我记得几年前我还在读书时,那时候家庭条件比较困难,我家里有幸得到了当地教育局的两位同志的帮扶。我记得当时他们给我母亲拿了1000块钱,也是让我母亲去买猪崽(当然没有回购的事情)。我母亲一直很感谢他们,每次他们来到我们村里的时候,我母亲都会摘很多新鲜的蔬菜送给他们。过年之前,我们杀了年猪,然后母亲趁去市里卖菜的时候还专门给他们带了两大块猪肉(数十斤),直到现在,我们都保持着很好的友谊。我很赞赏我母亲的这种做法,人与人之间本应如此,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别人给了你恩惠,你就应当还之以礼节,这是我们国家的传统,也是社会中应有的礼节。而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甚至是别人欠你的。
实际上,还有两个事情让我想到的是一个更深的层面。一个就是几个月前,有位约50岁左右的群众为其邻居盖房子时不慎摔下来受了重伤,这个很明显的涉及了第三方责任,也就是民法中的帮工责任,其邻居应当承担主要责任(同时他还有两个年近30的儿子)。但是他们竟然嚷嚷着要把伤者抬到政府为其解决医药费用(当然,政府以人为本是必然的,但是这种情况是否该为其行为买单呢?)。另外一个事情则是去年了,我带党政办的同志去洗马池村里拍摄辣椒基地的宣传照片,我们见到了一块长势特别好的辣椒田里有位70来岁的老农正在地里摘辣椒,于是很友善的跟他打了声招呼。当时他并不认识我,但是当他看到党政办的同志正在他田地里拍照片,就很来气的问我们是不是政府的?我说是的。我赞赏地说,你们今年海椒(本地的方言,辣椒的意思)收成好啊!肯定能挣不少钱。但他竟然怒气冲天的讲:你们政府真够黑啊!以前我们种辣椒每年都有种子、化肥、农药补助的,今年非但没有补助,而且还要给你们交6块钱的税。你们肯定是把钱贪污了吧!我听后一愣,现在怎么可能还要你们交税?农业税肯定是取消了的嘛。于是我立即打电话向农业服务中心的主任了解情况,原来是这样的,以前有各类补助是因为这块片区被上级部门纳入了产业示范区,因为产业结构的调整,今年上级部门的确取消了该块地区的补助政策。至于6元的“税”,实际上根本不是税,而是农业部门为了应对气候灾害,为了降低种植辣椒的农民因暴雨、干旱或者其他地质灾害导致辣椒绝收、减产而为其投的农业保险(农户每亩交3元,省市县各级政府按照3:3:3:1的标准为其匹配27元,贫困户则由扶贫办为其匹配专门资金)。于是我试图去跟他们做好解释工作,无奈这个70多岁的老农根本不听,执意认为当地政府肯定是黑了他们的钱。而且还拿着柴刀指着党政办的一位女同志不准在这拍照,吓得她都快哭了。我于是跟他岔开话题,问他这些年有没有享受到国家的惠民政策?他绝口就说没有,从来没有。我于是反问他,以前种田要交农业税吧?现在免了吧?现在种田的粮食直补应该是打到你的账上了吧?如果你们家里有林地的话,每年应该也有补助款吧?你现在70多岁了、每个月养老金肯定是没被落下吧?他一听,充满戾气的脸胀的通红,狠狠地看了我几眼,转过身收辣椒去了。
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为何国家现在的惠民政策越来越多,而人民对于政府的戾气却越来越重?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反而对于社会、国家、他人的不信任程度越来越高?不同阶层之间撕裂的程度越来越明显(医患恶化关系、学生及家长与教师的关系、媒体与社会的关系等等)。然而,我们为什么对于进步的成就熟视无睹,对于不足的地方却无限放大?对于得到的东西视为理所应当,对于失去的东西气愤不已?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像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所论述的那样:“社会被分割成为一个个陌生的小团体,彼此漠不关心。”医生不关心病人在求医过程中的彷徨与战战兢兢、对于病情的恐惧与经济上的拮据无助,病人也从不关心医生在审视病人中没日没夜的辛勤付出。所有的就医行为衍生成了一场货币的交易,当这场交易失败时,患者利益受损,因为双方的不理解以及矛盾的计划,于是患者就开始提刀来杀医生的头。
近200年过去了,《旧制度与大革命》中第四章的论述对当下也有足够的指导意义:“路易十六统治时期是君主制最繁荣的时期,何以繁荣反而加速了大革命的到来?”——30多年以前,我国大多数农民的生活极其困难,食不果腹,经济拮据,居无定所,病无报销,老无所养,农业税要自己交,义务教育费用昂贵等等;而如今,大部分农村的房子盖得越来越漂亮,农村道路、水利、电力、通讯等设施越来越好,衣食无忧,不交农业税,而且还有种粮补贴、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义务教育的补贴也越来越高,人们一个月的务工收入抵得上以前一年的收成甚至更高,生活水准大大提高,不一而足。然而,人民对于公权力的评价却越来越低了。这本应该是中国几千年来生活水准最高的时刻(诗经里的小康社会怕也未必如此),然而,人民的幸福程度却大大下降了。我觉得这绝非一句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所能解释的(因为对于社会不满意的不仅是穷人,也包括很多富人)。托克维尔曾经这样认为:“20年以前,人们对未来无所期望;而现在,人民对未来无所畏惧。人们的想象力预先就沉浸在即将来临的且闻所未闻的幸福中,使人对于既得利益无动于衷,一心朝着新鲜事物奔去。”人民甚至是政府也想当然的认为,未来的生活一定会美好于当下的世界,社会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破除了曾经人们生活中的种种流弊,但也迅速地让人们对于既有的东西习以为常、甚至表现的麻木不仁。但同时,人们却更加容易觉察到社会中有其他流弊的存在,哪怕是非常微小的流弊,人们的情绪甚至也因此变得更为激烈;相对于过往,生活的苦痛的确已经减轻了太多,但是痛苦的感觉却更加敏锐了,对于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人们变得无比敏感。或许当下有一个词来形容非常恰当,叫做“傲娇”。
所以,我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就是,仅仅试图用经济的繁荣来替代群众的幸福感、来稳定民心,说大一点,来稳定政权的根基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不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总是会迅速地对当下的幸福生活失去敏感性,同时无限放大当下的“流弊”。总是认为未来的生活,包括异域或者乌托邦里的梦境才是最好的,而那个,却仅仅只是乌托邦。同时,值得引以为训的还有欧洲的金猪四国(PIGS——葡萄牙(Portugal)、意大利(Italy)、希腊(Greece)和西班牙(Spain)),他们以高福利从“摇篮到坟墓”将国民“圈养起来”,造就了国民的懒惰以及竞争的失衡,国家因此背负了高额的财政赤字,并最终导致了国民经济的全面衰退甚至崩溃。而当执政者试图削减福利、重振经济之时,得到的竟然是无休止的罢工、抗议与示威。这些国民在意的永远只是自己当下的舒适生活、毫不顾忌国家经济的长治久安与自己作为公民所应当的责任担当。我国当下的经济快速发展,但是凡是在正常运行的市场经济,出现经济危机也是自然规律,当我国的经济进入衰退期之时,当财力不足,人们所既有的各种福利必然会出现被削减的情况,鉴于我国的特殊体制,那时候,群众会否答应?社会是否稳定?这是一个急需深思的问题。因而如何构建一个良性的社会,而非撕裂的社会,如何让各个社会阶层或者“团体”之间不再是剑拔弩张、互相猜忌,而是良性互动,如何减少国民“以经济——说直白点——以金钱为中心”所带来的戾气,如何让人们对于社会有更多的责任感,除了索取之外,更加强调付出与奉献,这是我们所急需探索的。(来源:新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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