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峰:县城买房:未完成的城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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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雪峰（《中国乡村发现》学术委员、湖南师范大学中国乡村振兴研究院专家委员、武汉大学社会学院院长，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在丈母娘经济的推动下，进城买房成为当前农村年轻人结婚的刚需，而无论从生活便利性还是从可以享受到良好公共服务方面，城市条件都远非农村可比。农村进城买房，一般只能在县城买房，因为县城住房便宜，且与农村家相距不远。
  县城可以说具有一个家庭所需要的一切，尤其是教育、医疗、文化诸方面，却缺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缺就业机会。对于广大的中西部农业型地区，县一级发展工业的时机已经错过，当前中西部县域经济发展，重点是通过房地产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来带动，进县城买房的主要就是本地农户家庭，这些农户家庭在丈母娘经济推动下面，节衣缩食，将外出务工+留村务农的收入都用在县城买房上了。因为有农民进城买房，高楼和现代设施拔地而起，在不长时间，就改变了面貌，看起来成了一座有生机与活力的城市。只要农民能外出务工有外出务工的收入，且在县城买房是农民刚需，县城就还仍然可以通过开发房地产而显得景气，土地财政也让县政府感到日子过得滋润。
  不过，因为县城缺少制造业，第三产业也就缺少可靠的消费人群，县城就无法为进城买房的农民家庭提供就业与收入机会。因此，虽然农民家庭在县城买房了，农民家庭中的年轻人却外出到沿海地区或大中城市务工，而中老年父母仍然留村务农。县城买的房子空在那里，仅仅是春节住上几天。
  现在农民进县城买房，也不便宜了。进入新世纪，中国城市化加速，城市房价包括县城房价进入只涨不跌模式，这就给人一个印象，房价还会上涨。过去买房了，虽然没怎么住，房价却是涨了的，因此买房也是一笔恰到好处的投资。现在县城房价也不低了，农民家庭要买房，很少可能一次付清现金，而多是首付+还贷模式。有还贷压力，进城买房农民家庭就更需要外出务工和留村务农并举。在县城缺少就业机会的情况下面，农民是断不可能轻易放弃农村农业收入的。农业收入的重要性不只是在有农业收入上面，而且农村生活成本要远低于县城。
  农民家庭在子女教育上对县城有强烈需要，因为县城教育要远好于农村。同样的问题是，一个农民家庭，子女在县城读书，家庭支出比较大，他们就越是要通过家庭分离来获取支撑家庭支出的收入。因此，一个农民家庭往往不只是分成两处，而可能被分成了三处：在农村务农的中老年父母，在县城带子女读书的年轻妈妈（或奶奶），在外地务工的年轻丈夫或夫妻。
  在缺少就业机会的情况下面，县城就不可能容纳大量人口，农民进城只是为了享受到城市公共服务的好处。县城生活成本高，收入机会少，县城就不可能长待下去，具备条件就到省市城市买房安居，不具备条件就退回到农村。
  现在的问题是，即使中国西部地区的县城，县委书记受到沿海地区县域经济的鼓励，和最近十年发展房地产所获收益的鼓舞，而具有了伟大宏图，他们几乎无一不试图通过各种手段融资，通过让利吸引房地产商，以建设一个没有制造业的发达的县城。景区标准的城市公园，可以媲美大城市的剧院、图书馆、博物馆，城市绿道，高标准规划的新城区，都是县城宏伟蓝图的标配。
  中西部建立在农民工进城买房基础上的县城繁荣，受到国家城镇化和发展县域经济提法的鼓舞，现在看起来一切都还不错。不过，缺乏制造业，仅仅靠县城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来吸引农民进城买房的城市化，显然是不可持续的。超前且过度投入，留下就是债务。农民虽然在县城买房了，却住不下来，县城因此有很多楼盘无人居住，新区成鬼城。等到一定时候，县城房地产饱和，基础设施维护都成问题。很可能的后果就是，缺少制造业的中西部县城现在建设越繁荣，将来命运越不堪。
  从农民城市化角度来看，农民在县城买房只是农民进城的一个阶段。或即使农民在县城买房了，他们也离不开农村这个基地，以及他们还要再经历一个从县城到大中城市的再城市化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