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实：水星记和经济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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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实（工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本文为程实博士为《中国外汇》杂志撰写的音乐与经济随笔“乐由心生”系列文章
  今天要写的这首歌，我喜欢很久了，一直想写，一直找不到很好的切入点，就这样犹犹豫豫、若即若离，眼看着她就火了。这种感觉，说不上不高兴，但更谈不上欣喜，自己喜欢的歌，小众的时候，希望更多的人听到她，等到她真的大众起来，又恍若隔世、若有所失。换句更有时代感的说法，我Emo了。Emo，一个比较潮的网络梗，意思是“来情绪了”，略偏忧郁的那种。而我今天要写的歌，和Emo也有很大关系。最近刷到一条抖音，有人在街上随机采访各种年轻人，问“你听过最Emo的一首歌”，得到最多的一个答案，是《水星记》。
  就音乐流派的严谨分类而言，Emo是Emocore的简称，而Emocore全称是Emotional Hardcore，即情感硬核，算是和朋克比较类似的一种空间摇滚，旋律空灵，歌词迷离，曲境悠远，听上去可能很致郁，也可能很治愈，而这，恰是听《水星记》的感觉。《水星记》是郭顶2016年《飞行器的执行周期》中的一首抒情主打曲，这首歌用最难驾驭的、也可能是最难听的增三和弦，神奇地构建出一整段无比美妙的旋律，并就此演绎出一个无比细腻的拟人故事。水星，是距离太阳最近的一颗行星，在一个椭圆的轨迹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围绕着太阳旋转。这种物理意义上十分机械的天体运动，被郭顶唱成了一种暧昧、唯美的亲密关系，无法靠近，又不愿远离，太阳之于火星，距离产生美，可望而不可及，不曾真正靠近，却又生死相依。
  我单曲循环过无数遍《水星记》，很长一段时间听的是郭顶的原声版，后来我的网易云音乐会员过期了，在香港无法续费，听很多歌都变成了“所在区域版权不允许”，于是我又改听各种翻唱版，听了很多男生和女生的演绎，我反而觉得，每个人都能从《水星记》里唱出或听到自己的情绪。《水星记》有致郁的一面，因为爱恋本身，会让人变得很卑微，只身空影，小心翼翼，就像这段歌词：“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它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的距离，沿着你皮肤纹理，走过曲折手臂；做个梦给你，做个梦给你，等到看你银色满际，等到分不清季节更替，才敢说沉溺。”《水星记》也有治愈的一面，因为喜欢本身，就是一场身不由己的美好体验，身似流离，心有所依，就像这段歌词：“要怎么探寻，要多么幸运，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当我还可以再跟你飞行，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
  致郁还是治愈，取决于你听《水星记》时的经历和心境。就我而言，身处东西交汇的东方明珠，在香港独自度过两个春节的时候，耳边的《水星记》格外入脑入心，“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这简直就完美唱出了疫情反复、通关无望的万般无奈，深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也不过如此。当然，除我之外，还有更多人从《水星记》中感受到了情绪的共振，在网易云音乐、豆瓣和知乎里，有很多关于《水星记》的温情留言。水星是温差最大的行星，白天最高427度，夜晚最低零下173度，于是有人留言说：“远近咫尺，触不可及，你望一眼，我便兴奋到427度，你转过身，我也可以忍受零下173度的冰冷”；水星走的是椭圆轨迹，于是有人留言说“远的时候无法脱离，近的时候无法更近，从最初的想要去亲近，到最终的以遵循原有的轨道相伴运行，对你，我发乎情，止乎礼。”这些如诗留言的背后，都有许多有温度的故事吧。
  有意思的是，这些温情故事，都源自《水星记》这首看似科幻的歌。我想，如果没有科技进步，如果不知道水星的存在，如果观测不到水星围绕太阳运行的轨迹，那么，也不会有《水星记》这首歌，而在这首歌里，冷冰冰的科学和空洞洞的宇宙，却由于人的情感演绎而变得充实起来、鲜活起来、生动起来，这实际上可能又无形中拓展了人类科学认知的温度、厚度与深度。作为一个投行经济学家和听歌的人，作为理性和感性的矛盾共同体，我觉得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这种奇妙的关系：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情感是第一生产关系。
  经济学告诉我们，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过去，科学技术进步拓展了人类的视野，人类丰富的情感在经济发展的大江大河中似乎显得影响甚微；而现在，科学技术虽然依旧飞速发展，但加速度似乎正在变小，瓶颈也日益显现，谋求突破越来越不仅是科学本身的事情，伦理、情感、世界观、价值观变得愈发举足轻重。从我作为投行经济学家不严谨的观察和理解来看，情感对当今经济世界的进化与发展影响也是愈发巨大。一方面，情感影响了资源配置的效率。如果将土地、劳动力、资本、企业家精神和数据视作经济发展要素，那么，情感则像是影响这些要素组合效应的催化剂或抑制剂，更大的认同感、更强的使命感、更高的同理心将潜在提升全要素生产率，进而提振经济发展的长期动能。另一方面，情感左右着金融市场的运行。当今金融市场的底层运行逻辑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既有科技革命的丰富内涵，也有地缘政治大博弈的深远影响，而文明的冲突愈发体现为一种源自文化内里的情感对抗与纠缠，在机器交易愈发左右市场交易的背景下，地缘情感则已成为决定市场波动的关键变量。
  对于中国经济而言，在从高增速时期向高质量发展转变的过程中，情感更是模式转变、行稳致远的关键。我想，这也是理解中国经济长期动能和政策取向的另一种视角。从经济发展来看，中国过去的短板是科技，现在正在双循环战略之下逐步补齐；中国一直的长板是情感，悠久文化的情感链接和强大自信将逐渐助力未来中国经济潜能激发。从政策变化来看，中国一系列步子较大的产业政策调整，无论是教育、金融、房地产，还是互联网反垄断，都聚焦于理顺中国宏微观激励机制，通过公平正义、共同富裕来激发微观存在感、民族自豪感和民生幸福感，进而依靠更有张力的中产阶级群体、更有潜力的创新企业群体来共同推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实际上，在新冠疫情有序防控的过程中，在热热闹闹的冬奥热潮下，在中国女足和谷爱凌刷屏的朋友圈里，我们都能体会到中国在情感链接和价值认同上的软实力，而这，在我看来，恰是中国经济永远值得相信的重要原因。
  感谢《水星记》，她不仅抚慰了我们的耳朵，更激发我们去另类思考，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情感是第一生产关系，我想，这才是人类经济的时代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