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在中美战略竞争中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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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cia Garcia Herrero（布鲁塞尔欧洲与全球经济实验室高级研究员、香港科技大学经济系客座教授）

  研究概要
  中美之间的贸易冲突加剧了两国的战略竞争，欧盟正面临一个紧迫的问题：如何在中美竞争中找到自己的定位。本文回顾了美国主导的对华贸易战的影响及其对中国、美国和欧盟的直接后果。虽然保护主义无法促进经济增长，但如果中美之间的贸易对抗导致双边贸易减少，这将有利于向中国出口的欧洲公司。因为除了能源和农产品外，美国和欧盟对华出口的关键领域相同。然而，若为解决中美贸易冲突，中国增加从美国的进口，就会损害欧洲出口商。能够推动中国进一步改革开放的更广泛、更具结构性的协议不仅有利于美国，也有利于欧盟和世界其他国家。
  欧盟在中美战略对抗中最显而易见的选择是继续保护多边主义，但欧盟不应该独自推动这种做法。第二种选择是欧盟更加依赖跨大西洋联盟。最后一个选择是欧盟将重心转移到中国，或者至少在中美之间保持中立。如果美国继续摆脱多边主义，并在某种程度上脱离跨大西洋联盟，欧盟可能需要探索最后一种选择。
  对中美贸易举措的深入分析
  对美国政府针对的中国商品的行业构成进行分析，可以指明美国在贸易战中的结构性目标。美国第一轮关税（500亿美元）旨在遏制中国的高端制造业出口，以遏制中国的技术进步。美国关税清单中包含的部分产品并没有由中国出口到美国，包括飞机、航空航天装备、武器和弹药。这表明美国关税的真正意图不是减少与中国的贸易逆差，而是遏制中国的技术升级。
  中国很快意识到了美国的意图，迅速修改了自己的反制清单，从一个相对平衡的反制清单，其中包括飞机和航空航天装备等高端产品，变为一个专注于低端产品的清单，如农业（特别是大豆）和能源。这种策略是有道理的，因为对中国不能自主生产或不能从其他地方采购的高端产品征收关税只会伤害中国，提高中国所需产品的价格。
  美国第二轮关税（2000亿美元）将于8月30日实施，产品构成有很大不同。低端产品占主导地位，但很少有最终产品特别是消费品（仅占总产品的22%），这个清单包含大量中间产品。第二轮关税的目的是将中间产品的生产重新纳入美国（或者至少是除中国以外的国家），并减少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作用。对第二轮关税的这种解释对现在处于价值链中并与美国建立良好经济关系的国家具有现实意义。
  对于第二轮关税，由于中国从美国进口总量的限制，中国的反制要小得多，仅涉及600亿美元。这一轮反制包括所有低、中、高技术产品，表明中国政府在美国威胁面前不会撤退的坚定立场，同时也考虑到中国从美国进口的高科技产品有限。
  对欧洲的影响
  如果中美之间继续采取惩罚性关税，所创造的市场空间会在一定程度上由世界其他国家填补。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欧盟毫无疑问是这方面的潜在赢家。到目前为止，欧盟是中国和美国的第二大进口来源国，欧盟出口商最有可能获得陷入贸易战的中美企业的市场份额。
  比较中美欧三个经济体的出口结构不难看出，欧盟的出口结构与美国的相似度甚于中国。如果美国和中国互相挤出对方的出口，中国市场将为欧盟的出口提供更多机会。欧盟产品是中国市场上美国产品的潜在替代品，同时也是中国对美国出口产品的替代品。欧洲要想获得这些好处，就需要在贸易政策中保持中立，而不是与美国结盟。
  在这种情况下，欧盟可以获得最大收益。欧盟的某些特定行业（尤其是通用机械产业）可以大大受益，其出口量几乎会翻倍。欧盟出口商可以通过替代中国对美出口而获得更多收益。
  欧盟的收益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欧盟是否在中美贸易战中保持中立。如果欧盟被迫对中国征收进口关税，中国可能也会对欧盟公司进行报复。应该指出的是，欧盟之所以能从美国获得更多利益，主要是因为美方施加了更多的关税。换句话说，欧盟与美国的结盟历史使得欧盟的政策更靠近美国，欧盟担心失去美国市场，因为欧盟对美国的出口份额比对中国大，而中国对欧盟的进口更为重要。
  欧盟在中美经济竞争中的选择
（一）维护多边主义
  欧盟长期以来一直呼吁经济多边主义，并积极推动世贸组织的改革，以适应中国的庞大规模。虽然欧盟很容易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与美国找到共同点，但说服中国进一步改革很难。欧盟也发现与美国在WTO改革中合作十分困难。虽然美国在很大程度上与欧盟持同样的市场和民主价值观，但并不准备完全接受欧盟提出的维护多边主义的WTO改革建议。另一方面，中国对WTO改革的想法与欧盟不符。事实上，中国希望享有作为新兴经济体的特殊地位，这将使中国继续保持其经济模式，同时继续享受开放贸易带来的好处。
  欧盟在追求多边主义方面存在风险，最后一个放弃世贸组织改革是勇敢的，但也是天真的并且代价高昂。在继续努力维护多边主义的同时，欧洲需要探索对中美结构性竞争的其他应对方式。
  （二）加强欧盟对跨大西洋联盟的依赖
  欧洲的另一个选择是加强与美国的联盟，追随美国遏制中国经济和技术崛起的行动。欧盟可以选择完全倾向于美国，问题是在当前美国对多边主义态度发生明显变化的环境中，这是不明智的。
  目前美国已经明确表示，多边主义和开放贸易已成为过去。更重要的是，由于美国选择了非市场的方式与中国打交道，欧盟对美国的全面支持意味着自身必须放弃以规则为基础的问题解决方式。此外，由于欧盟不是一个单一的国家，而是一群对美国和中国有不同看法的国家，这会使欧盟完全依赖美国的做法代价高昂。
（三）加强与中国的合作
  加强与中国的合作对于欧盟来说也是一个选择，尽管可能性很小。中国的市场太大而无法避开，如果中国允许外国公司（欧洲公司）获得真正的市场准入，那么欧洲在中美之间保持中立的好处可能会增加。欧盟自2013年以来采取了一些措施来改善与中国的经济合作，但目前中国与美国的对峙形成了一个重要障碍。除了市场准入和互惠之外，中欧双边投资协定谈判出现了一个新的重要障碍，即中国对欧洲战略性公司的大规模投资。
  由于与美国的关系难以维持，欧盟应该对中国进行一定程度的再平衡。然而，关键的障碍仍是中国由国家控制的市场和外国公司缺乏市场准入。中欧双边投资协定应该追求的首要目标是市场自由化，这样一来，通过双边投资协定授予的任何市场准入将使欧洲公司与中国竞争对手处于平等地位。同时，欧盟不能对中国的技术收购和中国国有企业进入持完全开放的态度。
  研究结论
  欧盟越来越受到中美战略竞争的压力，这一事实促使欧盟思考其在当前全球环境中的选择。欧盟对多边主义的支持越来越无效，因为特朗普政府似乎无意恢复过去建立的模式。对欧盟来说，第二个选择是增加对美国的依赖，然而这将付出两方面的代价。首先是美国作为盟友的不可靠性增加，以及其盟友的成本和收益分布存在差异（欧盟成本增加，但贸易方面的利益减少）。第二个难题是为了维护美国利益，在某些问题上需要站在中国的对立面。虽然这些问题与欧盟对中国的不满（市场准入、互惠、国家在经济中的作用以及对知识产权加强保护）没有太大的不同，但现实是在这场争端中美国的利益优先。选择与美国建立更强大的联盟，欧盟可能失去在中国获得优惠准入的机会。由于进入中国市场的机会非常有限，第三种选择在当前情况下对欧洲来说并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