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旱地里的杂粮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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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啸（中国农网记者）

  糜子一直是府谷人的“救命粮”，也是当地特色产业，种植历史可追溯至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近代以后，工业化的强大势能重塑了县域经济的格局，丰富的煤炭资源让府谷成为陕西能源化工基地的重要组成部分，糜子也在国民经济的序列中不断下滑。
  “府谷人都知道，糜子早已融入血脉，不可或缺，直接关系到县里80%人口的生计。”府谷农业农村局局长李桂锋说。最近几年，“工业反哺农业”成了共识，一些现代化的农业理念在府谷生根发芽：有机糜谷种植基地建起来了，高标准农田项目快速推进，深加工企业把黄米产品卖到了世界各地，一时间，这个延承千年的古老产业似乎又重新勃发出光亮。
“救命粮”的前世今生
  单说糜子，不少人都会感到陌生；但一提起“西贝莜面村”等西北菜系里的黄米凉糕，就成了深得人心的美味佳肴。黄米，就是由“硬糜子”脱壳加工而成。
  其实，作为农业文明中较早被“驯服”的粮食作物，糜子在我国多地均有漫长的种植史；尤其是灾害频仍、粮食不充裕的年代，因其耐旱、耐瘠薄、产量稳定、生育期变幅长等特性，成了不少干旱半干旱地区的“救命粮”。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教授柴岩是国内研究糜子的专家，“由于历史悠久、产区间跨度广且信息闭塞，不同地区对糜子的叫法也不同。但不论是农业院校统编教材，还是全国糜子科研、推广、教学、出版作物名称，都是指一种作物。”
  柴岩进一步指出，目前，（糜子）主要有糜子、黍子、稷（穄）子三种称谓，其中糜子和黍子都包含粳、糯两类，而稷子则专指粳性；全国各地继而形成了糜子、黍子、糜黍、黍稷“四大称谓区”。
  比如陕西、甘肃、宁夏等地属于“糜子称谓区”，均以一个作物对待，其中粳性糜子称为硬糜子或糜子，脱皮后称为糜米或黄米；糯性糜子称为软糜子或粘糜子，脱皮后称为软米或大黄米。而在内蒙古、北京、天津等地的“糜黍称谓区”，就被当作不同的两个作物，分别统计；糜子专指粳性糜子，黍专指糯性糜子，脱皮后称为黍米。

  王家峁村村民王狗熊展示手里的糜子，根茎粗壮、分蘖能力强，生命力极其旺盛。 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韩啸 摄
  从20世纪60年代起，全国糜子种植面积由6000多万亩下降到900多万亩，且主要集中在长城沿线地区——不仅作为这些地区的主要食物之一，也是家畜的越冬饲草；北方小麦产区麦收后不能种谷子、玉米等需要积温高的作物，种点糜子不仅可以增加产量，也不影响冬小麦播种；尤其是在旱、涝、雹灾年，可充分利用别的作物无法利用的水热资源，播种后90-100天即可收获高产。
  而府谷的糜子，更有天作之合的意味。这里的农业生态令人震撼：往北，是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往南，是黄河沿岸贫瘠的土石山区，细碎的耕地穿插在坡、坬、梁、峁、湾、畔、沟、塔中，每年平均仅有的407毫米降雨，主要集中在7-9月。这些对很多作物都是挑战，但却为糜子提供了绝佳的生长空间。黄土高原6到9月间“短—长—短”的日照变化恰与每阶段所需吻合；昼夜温差大有利于干物质的积累；稍微湿润的“熵土”即可捉苗，6月下旬最干旱的时候正好蹲苗，7、8月抽穗时恰逢府谷雨水较多，利于糜子形成大穗饱粒。
  就这样，府谷黄米长成了“金黄莹润、颗粒浑圆、粒质坚硬”的模样，蛋白质高达16.1ｇ／100ｇ，18种氨基酸远超小麦、大米和玉米，膳食纤维和维生素含量更是大米的4-6倍。
  目前，2020年全县糜子种植面积达到87000亩，平均亩产达到450斤，按5.2元/公斤左右的收购价来计算，仅一产产值就达1.02亿元。
  再不种糜子，就要绝收了
  回想2020年的情形，木瓜镇镇长张玺现在还心有余悸。“去年一直到6月28号才迎来开春第一场雨，比往年更旱，谷子和玉米都种不下去，这不是减产的问题了，而是要绝收！”镇上一方面紧急调动当地农民种糜子，免费发放“榆糜2号”等优质品种，一方面开展“送水到田保春耕”活动，累计向全镇送水400余吨。
  虽然比正常年份略低，但每亩还是能打出四百多斤，基本收成是保住了。王家峁村村民李乖女把家里40多亩地都种上了糜子，“平均亩产600余斤，收入有6万多，种别的是不行了”。李乖女说。
  通过对孤山、木瓜、黄甫等乡镇的9个村、21个取样点测产统计，2020年在遭受春夏连旱的情况下，全县糜子平均亩产达到227.4公斤，木瓜镇种植户柴乃兵创单产770斤的高产水平，每亩产值达千元以上。
  “现在县里思路明确，要让黄米产业再上台阶，就要走规模化、标准化、品牌化的路子，这样府谷黄米才能有更长远的发展”。李桂锋说。
  2021年一开春，孤山镇沙牛峁村的村民们沸腾了，看到牛耕人扛的“条条地”建设成了田成方、路相通、渠相连、机械作业、整体耕种的“整装田”，人人都乐开了花。

  位于孤山镇的高标准农田项目。府谷县农业农村局供图
  在府谷，搞农业最“愁”的就是地，千沟万壑、干旱少雨，与自然地貌较劲，谈何容易。但府谷人还偏不信这个邪，过去三年陆续从峁梁起伏、沟壑纵横的坡顶和川沟整出耕地6万余亩，并围绕高标准农田建设这张“王牌”，走节水灌溉、智慧灌溉的路子，打造了“一河两川”（黄河、皇甫川、清水川）万亩高效农田，借助引黄工程实现了区域6万亩土地节水灌溉的“伟业”。
  木瓜、古城等8个乡镇还拉开了土地托管服务的大幕，覆盖面积1万余亩，7家农业生产托管服务组织帮助农民代种、代耕、代收。王家峁村村长王金海至今回忆起去年机械化收割机“爬上梁”的情景还很激动：“以前都是手把手干的活，现在地平了、路修了，机器都能上来了，割糜、脱粒、装袋一气呵成。”
  张玺介绍：“2020年县里筹集资金近1亿元，专门开展农业面源污染治理，并在木瓜镇还打造了1200亩有机糜谷种植基地，农业农村局专门补贴有机肥480吨，免费发到农户手中。”作为全县糜子产业的标杆，这片有机基地已经取得了不错的示范效应，去年产出优质糜子400余吨，产量、质量都符合预期。
  艰难环境里，也能长出个样子
  半年前，“西贝莜面村”爆出涨价新闻引发社会关注，八块小小的“黄米凉糕”卖到了43元，对不少糜子种植户来说就是“天价”。如何让产业发展惠及更多农户，以“工业反哺农业”，府谷人从未停止思考。
  天漠公司是当地一家以黄米加工为主的全链条省级龙头企业，他们建起了“粮食银行”，为农户存储粮食。公司负责人岳永平介绍，不仅收购价高出市场价0.2元/公斤，还支付定期利率0.12元/公斤，同时享有兑换米面油等生活物资的优惠额度5%。对经销商来说，既可以将原粮加工成为成品粮，也可直接做原粮贸易。
  公司还通过“产业联合体+合作社+农户”的方式，带动周边3万多种植户进行订单式生产、提供农资补贴服务，年产值达3000多万元。
  除了岳永平，在府谷还有一批关心糜子产业发展的人，为了凝聚“产、学、研”合力，2019年县里专门成立农业（糜子）专家工作站和糜子（黄米）产业协会，柴岩成了会长的不二人选。从2008年退休到府谷投身糜子产业研究以来，十多年来他经历了4任县长、5任农业农村局局长和7任木瓜镇镇长，从糜子种植户到加工企业老总，柴岩成了府谷糜子产业中无人不晓的人。

  柴岩（右一）在王家峁村查看糜子长势。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韩啸 摄
  这几天，他刚从四川旅游学院敲定了黄米深加工的事，兴奋的不像个70岁的人。“一下研制出20多种产品，有黄米发糕、黄米锅巴、黄米凉粉等，在网上、超市、饭店哪里都能卖，大大拓宽了销售渠道”。柴岩说。
  最近还有一件事也让他备受鼓舞，“府谷糜子”的绿色食品、有机产品以及农产品地理标志的申请和认证工作在有序推进，这意味着府谷黄米有望拿到通往更广阔舞台的通行证。
  柴岩说：“虽然糜子种植面积有所下降，但在西北干旱半干旱地区还不可替代；这东西就跟陕北人一样，有韧性、能吃苦，即使是再艰难的环境，也总能长出个样子来”。（来源：农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