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剑峰：静待春来——学习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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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剑锋（浙商银行首席经济学家、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刚刚召开的2022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为明年定下了五项政策和五项工作任务，提出要优化调整疫情防控政策，顺利渡过流行期。由此，对中国经济影响最直接、影响程度最大的疫情防控因素被彻底消除。在历经三年、终于进入后疫情时代之际，结合以往历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主要内容（见下表），对若干重点细节进行揣摩品味领会，以期把握政策脉络。 首先，此次会议对形势的判断更为严峻。观察2012年以来的历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形势的判断在2020年前后有很大差异。在2020年之前，虽然在总结过往成绩之后，都会指出经济存在下行压力，但言语之中不乏乐观成分。例如，2018年会议判断：“长期向好发展前景不变”，2019年会议认为：“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提升”。2020年对形势的判断开始发生变化，这次会议在总结十三五成就之后，旋即指出形势严峻复杂，要求增强忧患意识。2021年首次提出“三重压力”：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对形势的判断彻底翻转。2022年延续了2021年的基本判断，同时指出动荡不安的外部环境对国内的影响加剧。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忧患意识取代乐观情绪，意味着不再折腾，发展是第一要务。
其次，在工作基调不变的情况下，经济工作的主线从供给侧转向以需求侧为主。自2012年以来，“稳中求进”是贯彻始终的工作总基调。从2016年开始，历年经济工作会议的工作主线都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即使是在2020年对形势判断发生改变之后，特别是在2021年会议上提出三重压力之后，依然是要“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但是，在2022年会议上，这个主线消失了，提法改为“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这一方面意味着，多年的政策实践表明，与有效供给不足为本质特征的计划经济完全不同，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有效需求不足是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另一方面，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的主次位置可能发生转变。观察多年来供给侧结构改革的许多做法，都是有为政府主动和积极地去修正市场中存在或可能存在的问题，而扩大内需则是放水养鱼，要积蓄和发挥市场的力量。
第三，在政策与工作重点中，扩大消费和增加就业成为重中之重。在2020年前，政策和工作重点的指向比较发散，政策的着眼点更多地在于长远的经济发展，而不是应对眼下短期的经济周期下行。所以，每年的经济工作会不主要是商定来年的具体“战术”，而都是在讨论宏大的战略。2020年首次提出以内循环为主的“双循环”战略，2021年再次将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作为政策重点，但总体看，这两年对国内需求不足的问题重视不够。2022年的政策和重点工作发生了很大改变。在2022年五项政策中，积极的财政政策成为名列第一位的政策；在五项重点工作中，扩大国内需求成为第一项任务，而在国内需求中，“要把恢复和扩大消费摆在优先位置”。消费离不开收入，收入离不开就业，所以，2022年会议明确“社会政策要兜牢民生底线。落实落细就业优先政策，把促进青年特别是高校毕业生就业工作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由于民营企业在就业方面发挥着绝对主导的作用，对就业的真正重视就意味着对民营企业的真正重视。
第四，不再提“那种意义”的 “资本”，对“平台”的态度也悄然转变。在202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提出的重点任务之一就是“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这种提法立刻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虽然2021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有关提法改为“要正确认识和把握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提出了几个“要”，但人心依然不稳，市场依然心有余悸。2022年会议没有再提往年“那种意义”的“资本”，只是在五项工作安排的第一项工作、即扩大国内需求的任务中说道：“鼓励和吸引更多民间资本参与国家重大工程和补短板项目建设”。在对2023年五项工作任务安排中的第三项中，更是明确说道：“切实落实‘两个毫不动摇’。针对社会上对我们是否坚持‘两个毫不动摇’的不正确议论，必须亮明态度，好不含糊。”在第二项工作任务中说道：“支持平台企业在引领发展、创造就业、国际竞争中大显身手”。纵观全球，引领所以，对于过往几年主要以民营高科技企业为对象的反垄断和抑制政策，在矫枉过正之后，现在已经发生根本变化。
第五，在坚持绿色、双碳的同时，不再做大规模的政策动员。2020年提出“双碳”政策，本意非常好，也完全符合发展趋势，但是，由于政策执行过程中矫枉过正，在2021年引发了严重的能源短缺和能源价格的快速上涨。虽然2021年会议提出“要正确认识和把握碳达峰碳中和”，指出双碳“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要“加快形成减污降碳的激励约束机制，防止简单层层分解”，但“既要”与“又要”中的哪个“要”更加重要，疫情封控之下，人们也无暇去思考。2022年会议没有再连篇累牍地讨论减污降碳的问题，而是在产业政策中提出“在落实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任务过程中锻造新的产业竞争优势”。这基本厘清了双碳与发展的关系：前者是手段，后者是目的。双碳不是简单地减污降碳，而是要通过减污降碳给产业结构调整和发展带来新机遇。
第六，在继续强调房住不炒的同时，对房地产企业的态度悄然转变。防范化解系统性、区域性金融风险是历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重点之一，而风险又主要来源于房地产领域，因此，对房地产的态度历来都比较严厉。这次会议的态度有所转变，提出“要确保房地产市场平稳发展”。虽然从人口增长率持续下滑、甚至很快人口负增长的角度看，中国房地产市场长期向下的趋势已经确立，但是，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房地产市场的风险主要不是家庭部门过度加杠杆所致，因为中国家庭部门按揭贷款的利息保障倍数（家庭储蓄/按揭贷款利息）远远高于其他国家。中国房地产市场风险主要来自房地产企业杠杆率和负债成本太高，而这种状况又与防风险政策矫枉过正不无关系。为此，2022年会议提出要“满足行业合理融资需求……有效防范化解优质头部房企风险，改善资产负债状况”。在人口负增长的大背景下，房地产已经难堪支柱角色，但至少不能把它变成导火索。
展望2023年中国经济，尽管三年疫情已经耗干了许多家庭的储蓄，消费回暖之路漫漫；尽管全球经济还处于周期下行的过程，中国经济还存在一些尚未解决的深刻结构性矛盾；尽管来年如何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稳健的货币政策以及其他政策尚需讨论，尤其是财权上收、事权和债务下放的财政体制还将面临更大的考验；但是，回顾学习过往迄今的历次会议精神，品味其中细微但重要的变化，我们或许可以长舒一口气：从2023年开始，中国经济发展或将进入一个与过去十年完全不同的新的政治经济周期。 静待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