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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文波(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导,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自媒体时代,依托着不断更新的互联网技术,虚拟社交繁荣发展,使得人们利用互联网社交媒体进行社会互动逐渐常态化,这不仅使民众在更大程度上脱离现实生活空间,逐渐形成现实社会的自我抽离,呈现出一种崭新的社会生活状态,同时也建构着不同以往的网络集体生活,使个体社会生活中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界限愈加模糊。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全新的虚拟社群大量涌现,并不断展现出强大的凝聚力,成为制造衍生空间的关键力量。这些新生的社群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网络圈群”由此而来。
大体上,“网络圈群”可以被看作为网民群体因某种特定原因通过互联网组合而成的虚拟聚合空间,代表着一种新型社会关系。相较于传统的社会关系,“网络圈群”的构成更加强调其成员在兴趣、爱好上的共同点以及文化上尤其是亚文化方面的认同。
组织性、封闭排他性、对抗性是网络圈群的显著特征
日益流行的网络圈群作为一种崭新的文化形态有着显著特征,随着圈群形态和结构的不断变化,学术界对其的研究和讨论也在逐渐增多。在对网络圈群初步探索研究的过程中,学界的关注核心主要是在信息传播过程中网络圈群所发挥的作用,并对其结构特征进行了归纳总结。圈群内部信息的流动不再是传统的线型,而是形成一个个有“中心”的圈子,圈子与圈子彼此嵌套形成巨大的网络,由于图景中的每一个圈子结构的闭合性,使得隐秘性信息的传播更为方便。而圈子彼此之间互相嵌套与叠加勾连,形成较多的“中介圈”,有利于每一个圈子参与信息的传播和扩散。在这个过程中,即使一些公共信息进入了一个小圈子,也能够在短时间内高速传播到整个网络,大大加快了信息的传播速度。在如此特殊的形成结构以及信息传播特点上,网络圈群具有以下显著特点。
第一,组织性。网络圈群可视为一种自组织,即无需外界指令而能自行组织、自行创生、自行演化,能够自主地从无序走向有序,形成有结构的系统。一般来说,基于兴趣爱好、学习目标或社交需求等目的建立起来的圈群,具有一定强度的传播关系,并会逐渐形成一定的组织。在新兴圈群中,如果成员普遍有着较强的身份认同和统一的归属感,将会在持续的交流互动中向组织化发展。如饭圈,因共同喜爱同一个偶像的粉丝组成的共同体圈子。当下随着饭圈文化的流行,其组织化特征也越来越显著,具体表现为其能够在严密分工合作的基础上,协调有序地进行大规模、持续性的集体活动,同时饭圈内部也在自组织机制下进一步推动了结构清晰、分工明确的粉丝阶层的形成。随着网络社群的发展,网民自发组织的微信群、QQ群以及一些APP社群进一步演化,将会更加快速成熟地显现出其组织性特征,从而建立统一意志之下从事协作行为的持续性体系。
第二,封闭排他性。互联网的出现使每个网民更容易找到自身的归属,在以圈群为基础的网络社群将对自己的“族类”敞开怀抱,但在这种较高自由度且全员匿名化的网络空间中,成员意识封闭,圈群内部获取信息局限,将会不断地拉大观念鸿沟,导致网络共同体出现新的撕裂。在论坛、微信、二次元网站中盛行的圈群文化,不断地表现出在规则、身份、性别等方面强烈的保守特点。圈群成员持先入为主的偏见和固化的思维方式,难以接纳他人,也难以获得他人的认同,这使得圈群文化的终极体会逐渐趋向闭塞,排他性愈加严重,不同圈群之间频繁地发生剧烈冲突将成为网络交往中的常态景观。
第三,对抗性。网络圈群代表着现代社会的一种特殊文化现象,形成了一种基于特定价值认同,映射某种社会情绪,表达某类群体生活观念与行为理念的群体互动行为。一方面,网络圈群反映出民众的新兴文化需求,圈群文化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主流文化的对抗与解构;另一方面,不同网络圈群中其“意见领袖”观点的传播效果会得到进一步增强,甚至打破“次元之壁”,“出圈”来扩大其各自的意见与观点的影响力,从而产生多元网络文化彼此之间的孤立与对抗,造成不同人群的分化与冲突的加剧。
圈群文化有明确的“文化边界”
自媒体时代,人们必须不断承受着由于信息爆炸而带来的各种生理和心理上的挑战。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个体在现实中的各种关系圈子逐渐被网络社群所构建的虚拟共同体取代,人们不再只通过传统的组织或工作单位进行自我认同,社会关系的形成以及身份和群体归属感的获得都需要个体更加主动地与外界交往。在这一背景下,网络圈群进一步承担了当下个体与社会连接的功能,成为当代青年的一种主要生活方式。
利用技术个性化区隔。媒介即讯息,媒介技术不断创新的同时,也形成一种力量,将人们圈到不同的文化中去。由于用户定位、支持技术、性能 、使用方式、界面设计、互动规则、运营模式、产品营销以及文化认同等存在差异,不同的产品会吸引不同类型的人群,也会形塑成员的行为模式,甚至可能形成独有的文化。如社交媒体平台,通过算法技术完成精确的个性化用户描述,并以此打造专属社区,使个性化区隔后的用户能够在平台上形成新的人际交往圈群,而圈群成员彼此间的不断互动,更加强化圈群文化,从而进一步形成用户专属社区的符号化、标签化。如在短视频平台的选择上,人群的自然分化已经显现:抖音和快手的用户群体被打上文化趣味的标签;知乎、豆瓣逐渐成为带有精英、文艺标签的媒体平台;趣头条、拼多多成为“五环外”“小镇青年”的代表。
不论拥有何种符号和标签,每个互联网产品都会吸引并拥有相应类别的用户。而当每一个产品被打上社会身份、地位或文化趣味的标签时,其本身也成为了一个个圈子。媒介技术应用本身对人群的区隔作用,会随着网络技术的不断创新以及应用的多元化变得更为突出。而随着技术对用户个性化区隔后,不同圈群中用户的粘性不断增强,社交媒体在运营的后期也将会逐渐出现“文化边界”。圈群文化一旦固定,人们便只在各自“文化边界”内进行交流与活动,久而久之,封闭的圈子、单一的文化以及信息的匮乏将导致人们的视野越来越窄。圈群中的用户不断“自我设限”,长期沉溺于“信息茧房”,逐渐丢弃对多元文化的包容理解,不再拥有对整个社会的观察与批判的能力,更加容易激化矛盾甚至出现群体“极化”现象。
借助“模因”特殊化传播。自媒体时代,传播信息主体平民化、个性化,信息传播交互强、速度快,自媒体成为人们信息传播与交流的主要方式,人人都可以在个性化的“网络圈群”中最大限度地展现自我,享受具有充分自主性的虚拟公共生活。普通民众也拥有比以往更多的机会通过各种平台成为“网红”,每个人希望表达的东西可以在当下得到极大范围内的传播,并迅速得到自己“圈子”内成员的认可与互动交流,每个人的个性得到前所未有的彰显。
通过大量的模仿与被模仿的简单化传播过程,圈群文化才得以不断地消费与生产。在极具简化的特殊传播过程中具有特别意义的文化模因,在此过程中具有极强的生命力。1976年,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一书中首次将通过模仿而传播的文化基因称为模因。他认为模因是一种文化传播或文化模仿的基本单位,从一个大脑转移到另一个大脑,并不断进行繁殖。圈群文化的传播,特殊在于其完全基于网民的自发行为,外在力量难以控制,在网络文化传播过程中,依赖于社会认同的心理需要以及传播者的模仿意愿的网络模因能够不断地进行自我复制,而且形式多样,不局限于视觉符号、文本特征以及语言风格等,主要特点是易于辨识和记忆,更易于模仿复制。因此模因可以在圈群成员的内容生产与传播过程中更多地被采用,并成功实现传播效果,使圈群文化不断地得到传承与发展。圈群文化中模因的不断生产与传播不仅使圈内成员被打上某种圈群文化的烙印,同时也为圈群文化巩固了明确的“文化边界”。典型的例子如二次元圈群中,成员依据自己对二次元文化的理解制作出新的模因并在圈群内进行扩散,其爱好者在相互交流、传播的过程中,进一步强化了二次元文化的特征,并因此逐渐形成被称为“次元之壁”的文化边界。
网络圈群在重新定义社会关系的同时,也在谋求圈群文化的主流化
重构与延伸现实社会关系。代表着全新组织形态的网络圈群已不再局限于虚拟空间,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它将成为连接社会成员并满足个体社会需求的重要渠道,更是社会公共生活方式的重要体现。回顾早期的更多基于虚拟关系而建立起来的网络圈群,成员之间的互动明显地表现出挣脱现实社会关系的匿名化自由交流,但随着社交平台的发展,尤其是以微信为代表的强关系社交的出现,存在于网络中的关系圈难以脱离现实社会关系而单独存在,现实社会关系逐渐地被复制到虚拟空间中。相比现实社会,个体通过网络在社会关系圈的构建与管理方面具有更多的自主性,人们越来越倾向于通过网络圈群的方式来重新定义自己的社会关系,如现实生活中的“萍水相逢”可以通过加强网络互动转化为亲密关系等,个体通过实施不同策略对现实社会关系进行管理。同时,虚拟交往也为形成新的现实社会关系提供了更多的可能。人们可以通过各类平台认识新朋友,并通过举办线下活动等方式将线上关系拓展到线下组织。例如青年人通过视频弹幕、网络游戏平台以及网络直播平台认识朋友等,这些平台已经成为新生代社会交往的重要渠道,同时,通过各类平台建构圈群连接自我与社会的关系也成为青年群体的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
虽然网络圈群重构与延伸了个体的现实社会关系,在社会关系形成方面有了更多的可能与自由,但圈群交往并不能完全脱离现实关系的差序格局。例如在一些社会关系中,由于圈群空间的封闭性以及互动的公开性,现实社会的权力结构和群体氛围对网络圈群成员的约束变得更加明显。
与主流文化沟通互动。今天的圈群文化已不再只关注早期网络时代突出表现的亚文化人群,也不再是对抗主流文化。网络圈群体现着当代青年的群体生活方式,网络圈群文化也代表着青年群体的社会文化。一方面,现实社会中存在的各种组织的规制力量在自媒体时代个体化潮流的冲击下逐渐式微;另一方面,人们也拥有更多的平台和渠道展现自我,发展个性,满足日益旺盛的个性化表达需求。当下,围绕着某款热门游戏、某位网红或者娱乐明星形成别具一格的“网络热词”已成为典型,并在互联网上风靡开来,由此带来的改变不仅体现在文化领域,也体现在经济领域,基于网络圈群文化所产生的消费方式与消费文化不断盛行,如“网红经济”“微商经济”等。这也预示着今日的圈群文化可能会与明日的主流文化相互融合、交流甚至于转化。在两者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圈群文化一定程度上冲击着主流文化,而主流文化也会对其作出回应,两种文化在互动过程中实现相互改造,而青年人也正是借助网络圈群的生活方式,建构着不同于以往的集体生活,积极地影响和改造现实社会文化,并参与和改变着社会。如对于中国的二次元圈群,具有典型的文化边界——“次元壁”,以此为隐喻建构一道想象性的壁垒,但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圈群内现在已不再把国家民族等相关话题作为“三次元”话题完全隔离出去,而是逐渐将其转化为可以投射情感认同的“萌化”话语体系,并衍生出一系列别具一格的网络热词;饭圈近年来也在努力建构理性、热衷公益、爱国等群体形象,这也意味着原本拥有“次元之壁”的网络圈群文化并非完全自我封闭,也会与其他圈群文化或者主流文化进行互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主动谋求主流化。
综上所述,网络圈群可视为自媒体时代一种全新的组织形态,人们可以通过网络非常便利地进行社会交往,超越了传统社会交往的时空限制,实现实时互通互联。圈群文化也在这密切的交往过程中借助独特的模因传播呈现出多元、多重的结构特点,结合媒介技术的不断创新得到新的发展,这都将给现实社会关系以及主流文化带来全新的挑战。圈群化的网络社会如何作用于现实社会?圈群文化如何作用于主流文化?这些都是未来有待进一步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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