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尚进：美国的经济衰退能终结贸易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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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尚进（复旦大学泛海国际金融学院学术访问教授、哥伦比亚大学终身讲席教授）

  近期美国债券市场收益率曲线倒挂（十年期国债利率低于短期债券利率）引发了外界对美国经济在2020年陷入衰退的担忧。然而，我猜测美国经济下行可能带来的后果之一是改善它与中国的双边经济关系，并为两国已经持续升级两年之多的贸易争端降温。
近年的历史是这样猜测的依据之一。诚然，美国经济衰退，其进口需求减少，通常会对贸易占GDP比重较高的经济体产生负面影响，其中包括中国。然而，美国在过去二十年里每次进入经济低迷期时，也比往常更愿意与中国合作，以推动经济复苏。
  例如，在2008年至2010年美国上一次经济大衰退期间，中国是唯一有能力、有意愿提振全球需求的主要经济体。这为当时中美关系相对良好的发展打下基础。美国甚至还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二十国集团（G20）等国际机构中主张让中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同样，在2001年中，美国侦察机与中国战斗机在中国南海上空相撞，造成中方飞行员遇难，美方机组人员被拘押之后，双边关系陷入低谷。但在2001年“9·11”之后，恐怖袭击令当时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与多家投行预测美国经济会大幅下滑。美国经济前景的骤然黯淡却使美中经济关系在之后一段时间里得到改善。
  美国总统唐纳德 · 特朗普（Donald Trump）领导的政府可能与历届总统不同，基因里没有国际合作的想法。但也难说，毕竟特朗普是在美国经济有些过热的时候发起了这轮贸易战。特朗普总统于2017年底推动国会通过了激进减税政策，使本来已经在强劲增长的经济得到了额外（不需要）的刺激。很多经济学家认为，美国与贸易伙伴之间的摩擦正在损害美国和全球经济。其实，这些摩擦反而可能正在帮助美国经济降温。这是美国政府目前不怕贸易战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而，如果经济衰退一旦出现，特朗普对中国的立场可能会变化。
  有两股力量可能可以改变这样的结果。首先，中国也许不能或不愿实施经济刺激。中国政府目前的债务与GDP之比高于十年前。当年中国政府实施了一套激进的经济刺激计划，以抵消全球金融危机后出口需求不断走弱的影响。如果美国再次发生经济衰退，中国政府推行扩张性财政政策的能力或许今不如昔。
  即便如此，中国的政府债务与GDP之比仍远低于大多数其他大中型经济体，这意味着政府在紧急的经济形势下实施额外财政刺激还有空间。此外，尽管中国央行已多次强调对于大规模注入流动性要谨慎，但商业银行还有相对较高的存款准备金率，这也意味着央行在必要的情况下有足够的弹药进行干预、扩大社会资金供应总量。
  第二股力量是美国2017年的企业减税。这股力量将于短期与中期内持续扩大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在不知不觉中进一步损害双边关系。
  美国的总体贸易逆差反映了国民储蓄相对于投资的短缺。2017年的减税计划将导致美国政府债务在未来十年再增加1~2万亿美元，从而使得本已为负的政府储蓄率继续恶化。由于减税不太可能通过国民投资的减少或私人部门储蓄的增加而抵消，因此减税会推高美国接下来几年的贸易逆差。今年美国的总体贸易赤字预计将超过2017年或2018年，而且这一趋势将会持续。
  这股力量会让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不断扩大。鉴于美国政界和多数媒体未能意识到特朗普的减税与美国不断增长的贸易逆差之间的关系，他们很可能会认为，中国的贸易政策或实践中的猫腻在增加。根据这个逻辑，我一直认为美国的减税举措是减少中美之间贸易失衡的结构性阻碍，因此很可能在未来几年不断引发紧张局势。
  尽管如此，美国的贸易逆差（占GDP的比重）通常会在美国经济走弱时期相对下降，因为那时的进口需求往往也会偏低。因此，美国经济衰退的出现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缓和特朗普减税对贸易逆差的负面影响。
  更重要的是，中国政府自2018年底以来一直在积极大幅减税，降低了增值税（从17%降至16%，进而降至13%），降低了企业所得税税率，也降低了企业的社保缴费费率。
  由于中国近期的减税措施不太可能被投资减少或非政府部门的储蓄大幅增加所抵消，中国的总体国民储蓄率很可能会降低。因此，到2020年，中国的总体贸易顺差可能会基本消失，甚至可能会出现一两个季度的总体贸易赤字。尽管由于美国减税政策的影响，中国明年仍将保持对美双边贸易顺差，但顺差的金额将远小于没有（中国）减税政策的影响。
  总而言之，尽管就直接需求渠道而言，美国经济衰退对全球经济来说是个坏消息，但它可能有助于让美中关系走向正常化。如果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相处得更好，世界各地的企业和投资者都会松一口气。美国下一次经济衰退的出现，或许是下一次塞翁失马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