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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来(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所“国家治理研究”项目首席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副院长) 基层政府,是国家治理的一线和前沿,处于国家政权与民间社会的接触界面,层层加码的自上压力与矛盾不断的自下冲力,迫使基层政府身处上下压力对冲的“夹层之中”,从而陷于多重任务和多重约束的治理困境之中,由此导致基层政府普遍存在一种愈益严重的治理取向,可以概括为“应对性治理”:即在几乎无限的任务和责任的多重压力下,基层政府限于有限的权力和资源,为了按期按量地完成所谓“任务”,动员和组织体制内外一切资源和治理方式,被动应付式、“匆忙应对性”地开展各种一线治理活动。但在当前中国现代化急剧发展的背景下,“压力型体制”的层层加码日益严重,同时基层政府又要直面社会多元利益冲突带来的矛盾冲击,由此产生的“应对性治理”极易异化变形,极化为各种极端性的治理方式。从全国各地的基层调研中,可以发现“应对性治理”主要异化为两种极化形式。 应付性治理,即基层普遍存在的各式各样的“形式主义治理”。这是由基层政府的多重制度约束条件决定的,即由学界普遍反映的基层政府“权小责大、人少事多”所决定。不少乡镇政府每年面对几十项重大工程,几百次验收检查,几十个数据台账等等繁杂工作和任务,在时间紧、任务重、无法“实质性完成”的情况下,很多具体的任务和台账数据都在“逼迫”基层组织走向“应付性治理”,也即在“形式上完成任务”。 这是应对性治理的形式化治理形式,一切为了“应付”完成任务,这有以下几个制度性特征:一是治理任务并非特别重大,上级政府也不特别加以检查和考核,而且“形式化完成”的任务,并不能够直接决定基层干部的考核成绩和晋升前景,如基层乡村的宣传教育工作。二是治理任务并非能够完全量化细化,大量在台账上报送的材料和数据,上级政府也不能够精确地加以逐一检查和审验,如基层组织的党建引领工作。三是治理任务非常紧急,基层组织根本没有时间来认真完成和审核数据,基层政府只有在形式上加以“应付完成”,如农民平均年收入的调查统计工作。“应付性治理”在基层组织几乎无限的文件传达、会议记录、跟踪留痕、数据资料等等“治理活动”中体现得特别明显。对这种在基层普遍存在的治理趋向,学术界也有各种各样的概括:“拼凑应对”“形式化完成”“策略主义”“象征性完成”等等。但其行为逻辑实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重压之下的“应付性治理”,是“应对性治理”的极化形式。 应急性治理,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是实质性治理的极化形式。即为了不出“问题”或达到“目的”,动用一切资源和手段,集中性运动式、强制命令型推进和完成,是“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的应急性治理方式。 相应地,应急性治理也具有以下几个制度性特征:一是治理任务特别重大,任务的“政治性”极高,上级领导特别重视,必须“无条件完成”的任务,如精准扶贫进程中的按质按量完成“贫困县”的摘帽任务。如防疫抗疫期间的“应防尽防、应检尽检”任务。二是任务重大且可以明显看到实效的任务,如在限定期限内的土地征用、农房拆迁工作,任务明确并具体落实在乡镇和干部头上,可以精确量化并加以考核评级,而完成不了任务时,乡镇的所有工作可能会被“一票否决”,甚至领导干部会受到严重的党纪政纪处罚。三是“一票否决”的事项,基层政府的“一票否决”工作越来越多,综治维稳、信访上访、森林防火、环境保护、重大安全事故等等,都是悬在基层干部头上的“一票否决”,甚至直接决定着基层干部的“仕途命运”。而凡是属于“一票否决”的工作和任务,基层干部往往都会采取坚决完成任务的“应急性治理”方式。 “应付性治理”和“应急性治理”,其形成非个别干部自愿自主所为,也非一日之功演变生成,更非能够依靠个别干部的素质和愿望所能扭转。因此,为了改变基层治理中各式各样的“应对性治理”,遏制“应付性治理”,减少“应急性治理”,就要通过深层次的制度性和体制性改革,巩固基层治理的民主法治基础,加强基层社会和基层组织的自主自治力量,构建法治化的多元协同治理体系,这才是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的根本之策。(来源:乡村发现转自:《北京日报》2023年10月9日第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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