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我们需要阻挡一场严重的流动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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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 西京研究院创始院长 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成员

美国次贷危机和疫情危机后的全球金融海啸表明，当人们处于极度悲观和极度恐慌的时候，先会发生“资产大跌—资产抛售—资产进一步大跌”的死亡螺旋。严重到一定程度，会产生由杠杆崩溃（基金赎回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杠杆断裂）引发的罕见的流动性黑洞。爆仓引发爆仓，赎回引发赎回，资产负债正负两端大湮灭。就像一个庞大的恒星崩溃塌缩，最后不断收缩，直到形成一个黑洞。流动性黑洞形成后会吞噬一切流动性和财富，一旦发生后果将不堪设想，导致人民群众创造的无数财富付诸东流。金融市场的流动性危机与货币—信用创造能力出现问题往往有直接的关系。人们不再借贷，银行负债端就无法创造广义货币，此时如果央行也找不到信用和货币创造的渠道，那么整个经济体系中就会面临严重的货币供给不足，通缩进一步加重，企业和投资者都遇到了流动性难题，因此不得不抛售资产换取现金，这样就很容易在金融市场中产生流动性危机，一发不可收拾。而这些现象的背后，则是经济的内循环出现问题，只有阻挡流动性危机，才能重启内部的经济金融良性循环，否则货币供给紧缩持续太久，经济循环将遭受重大的阻滞，甚至会发生断裂的可能性，那样会发生长期大萧条。现在看来，现代经济的脆弱性很多人还是不明白，或者说压根不懂。我一直说，现代经济发达、精致，但是又脆弱、敏感。因为现代经济是建立在预期和信心之上的，可以说是“唯心、唯识”的复杂网络系统，人们的消费和投资无不基于对未来的预期和信心。如果一个人对未来悲观绝望，他会进行长期大规模的投资和大额的消费吗？特别是投资，完全是基于未来发展前景、安全性和净现金流的折现。如果对未来充满失望和悲观，货币会以黄金、美元等形式大量窖藏，消费和投资率可能就会冰封，社会资本积累停滞，经济社会将会走向一片萧条。现代经济是预期和信心经济，一个“唯心、唯识”的经济，基本的依据之一是现代经济是建立在“法定货币”之上，而法定货币完全就是一种国家信用，是人们对一个国家未来的信心，是一种“心学”，这是工农实体主义不能理解的。现代货币理论虽然惹起了很多争议，但是他们发现的现代货币本质是对的，那就是现代法定货币是“凭空创造”的（某种程度上），是银行（央行和商业银行）的资产负债表扩张。这个扩张过程可以看做是一种虚拟的凭空创造。为什么看上去一文不值的纸张和数字，就能换回实打实的财富和权力？就是因为人们相信国家信用和银行信用（有国家信用担保），相信自己手中的纸钞和数字会有下一个人接盘。所以现代货币也是一种典型的“击鼓传花”的庞氏游戏。这种货币游戏大多数为什么能坚持下去，比如美元，已经独霸世界一个世纪，主要原因就是人们对它有信心。如果认识到这一点，管理现代经济一定要改变过去的工农实物主义思维，不要有实体经济至上的理念。人们的吃穿住行当然是来自实体经济的商品和服务，但是现代经济的核心不是生产和供给侧，而是交易、分配和需求侧。现代经济最大的烦恼是产能过剩、需求不足，因为市场经济能自发激励要素的积极性，快速消灭供给缺口以再平衡。所以只要搞市场经济，让企业家发挥出微观主体作用，不要担心实体经济供给和创新的问题，而是重点考虑如何稳定有效需求。现代经济宏观管理政策，是以管理需求为主的系统性、集成性政策。如果认识到这一点，就能真正的理解为什么“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因为金融就是现代经济“唯心唯识主义”的代表，现代金融和货币体系的核心功能就是交易和分配，不仅仅是交易和分配现在的资源，还能交易和分配未来的资源，成功的将储蓄转化为投资。要想实体经济高效率、高质量的生产，必须有一个高效率、高质量的交易和分配体系，这一切需要一个运行良好的现代金融体系，这是我们主张建设金融强国的主要原因。要素的积极性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前提条件，要想要素有较高的积极性，必须要合理有效的交易和分配。货币和金融体系就是一个交易和分配的体系。首先是货币，承担起流通手段也就是流动性的功能，保证经济的顺畅循环。一旦流动性遇到问题，整个社会缺钱，人们首先会减少未来的消费也就是投资，不得不抛售资产从而金融市场大跌，资产价格缩水又进一步引发资产负债表衰退，而资产负债表衰退又进一步引发现金流量表危机，即流动性进一步收缩。此时，处于轻度的市场失灵状态，因为实体经济并没有那么差，而是因为金融市场没搞好，或者人们对现代金融不够重视，甚至鄙视，金融不仅起不到合理交易和分配的功能，反而会对实体经济产生重大的紊乱冲击，造成人民群众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大幅缩水。如果此时政策层不能较好的稳定金融市场，流动性危机的情况会进一步恶化，最终滑向流动性黑洞的极端情形，让广大人民群众几十年在实体经济的努力付之一炬，经济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理解流动性危机和流动性黑洞之前，首先要理解流动性是怎么创造的。注意了，我已经多次强调，货币不等同于流动性，流动性是执行交易手段的货币，是一种功能，是活钱的状态。人们因为悲观预期窖藏货币，持币观望，那样即使有大量货币，市场中也没有流动性，钱都是死的。美国次贷危机的时候，雷曼破产发生后出现了流动性黑洞，并不是因为没有货币，而是极度的恐慌“杀死了”活钱，货币还有很多，但是都死了，变成了死钱，流动性凭空消失了。不同的悲观情形对应这不同的流动性萎缩。轻度悲观情形下，人们会减少投资，但不会大幅缩减消费。中度悲观的情形下，人们同时减少消费和投资，大幅提高储蓄率把活钱变为死钱，调整资产组合抛售风险资产，只投资国债等安全资产，最终导致严重的通缩。而极端的情形是最可怕的，那就是人们如果预期到整个系统会崩坏，可能会放弃本国纸币，疯狂储存黄金、美元等其它避险资产，导致国内出现大幅贬值和恶性通胀，实际上则是实际货币通缩，也就是与飞涨的物价相比，实际货币余额供给严重不足。这种极端情形，会动摇民心和国本。在现代经济体系里，心死了，钱也就死了。死钱的状态，就是流动性危机。在金融市场上，就是流动性黑洞。我们有世界第一的M2，但是这些钱大部分是窖藏的死钱，没有活化，没有转化为高质量的投资。而M1是活钱，但是最近两年两者的剪刀差越来越大，而且M1史无前例的开始长时间缩水，同比为负。这意味着大量的钱死了，没有消费和投资。一方面一大部分钱作为M2窖藏在国家和某些群体的账上，趴着不动，另一方面广大人民群众和民企又缺钱，资金链紧绷。这样下去，不仅是房市，股市出现流动性危机，整个经济的内循环也会遇到巨大的挑战。
“活钱”M1出现前所未有的塌缩所以，我们必须将金融问题置于现代经济的核心问题加以重视。不能将金融发生问题后怪罪于金融体系本身，而是以一种金融治理的现代理念，通过透明化、法治化、前瞻性的方法解决，注重与市场的沟通，管理好市场主体的预期。而不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计划经济模式俯瞰市场，强制干预市场。特别是不要随意出一些不够严谨、不够科学的虎狼政策惊吓市场。在美国英国金融体系发展初期，由于没有经验，也出现了这些问题，市场混乱、造假横行、没有规矩，政府或者鸵鸟心态，或者野蛮干预，导致金融市场一片萧条，多次崩溃，资本主义陷入危机，工业革命的成果毁之一炬。
我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国家，金融治理现代化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核心内容，不能犯资本主义一百年前犯的错误。当下，经济需求大幅收缩，资本市场交易极其萎靡，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们的预期和信心遭遇重大挫折。心死了，钱也就死了，钱不流动，必然是流动性危机。要解决这个问题也简单，就是把人心搞活，人心活了，钱也就活了，流动性供给充裕，需求起来了，企业家做生意能赚钱，年轻人能找到好工作，股票房子都能赚到钱，经济也就正常循环起来了，高质量发展的目标才能实现。（来源：首席经济学家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