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促进期货市场高质量发展

徐静（大连商品交易所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博士后）

近代国际市场发展实践显示，期货市场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自然产物，是专门进行价格发现和价格风险管理的市场，是现代市场经济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产业革命带来了物质的极大丰富，现货供给和需求在时间方面的矛盾、以及商品流通中的价值实现和涨跌不定的价格风险之间的矛盾促使远期合约以及商品期货市场的诞生。1848年，一些谷物交易商自发组建了芝加哥期货交易所（CBOT），进行远期交易。1865年，CBOT开始提供标准期货合约，自此期货市场不断发展演进以支持实体经济的发展需要。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世界经济在持续发展中也产生一些风险和危机，金融衍生品市场应运而生，并迅速发展壮大，逐渐成为国际范围内领先金融机构进行风险管理不可或缺的场所。同时，商品期货品种工具伴随经济发展不断增加，期货和衍生品市场日益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一环，为政府、金融机构、非金融企业和广泛的个人投资者有效管理价格风险，期货价格成为大宗商品国际贸易的重要价格基准。

与英美市场不同，我国期货市场由政府主导推动建立。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大幅价格波动风险催生出我国期货市场。我国在现货市场发展尚不成熟时建立了期货市场，服务价格双轨制改革，成为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经过三十余年的发展，我国期货市场已发展成为全球成交量最大的商品期货市场。据国际期货业协会（FIA）统计，2023年上半年中国内地商品期货与期权成交量占全球总成交量的71%。单品种成交量前20强排名中，中国内地在农产品中占17席，在金属产品中占15席，在能源产品中占5席（中国期货业协会，2023）。目前，我国铜、豆粕、精对苯二甲酸（PTA）等期货价格已成为国内贸易价格基准，但是国际价格影响力有限，并且国内外产业企业参与我国期货市场程度整体有待进一步提升。2022年4月，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四次会议通过《期货和衍生品法》，明确规定国家支持期货市场健康发展，国家采取措施推动农产品期货和衍生品市场发展，引导国内农产品生产经营。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要坚持把发展经济的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新征程上，有必要追本溯源，进一步从理论上和代表性品种发展角度审视期货市场的基本经济功能，促进期货市场高质量发展，以增强期货市场服务实体经济的功能作用。本文试响应该建议，就促进期货市场高质量发展的基础理论和政策问题进行探讨分析。

一、现实基础：期货市场基本功能作用

（一）助力完善市场机制，形成公平合理价格

通过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导致市场失灵的五个基础性因素——信息不完全、未来的不确定性、人的非理性行为、垄断与公共品，期货市场有助于完善市场机制、改善市场化发现价格功能。在市场机制中，价格处于核心地位。期货市场起源于现货市场主体发现未来价格、管理价格波动风险的需要。标准化期货合约中唯一待定因素为价格，规避其他有关产品品质、产地、付款方式等个性化因素对价格的影响（姜洋，2018）。现货市场一般规模较小，交易双方采取一对一谈判方式，存在信息不对称现象。现货价格数据采集较难、透明度有限。通过杠杆交易、集中公开竞价和中央对手方等制度规定，期货市场营造近乎完全竞争市场以动态反映各类信息、发现未来价格。标准化期货合约标的为某个事先认定好的产品品质或质量标准，可降低因未知或无法衡量商品服务质量带来的信息不对称和相关欺诈的可能（阿克洛夫、席勒，2021）。这有利于避免质优价不优、劣胜优汰的“柠檬”现象。某一期货品种国内外产业链上中下游相关企业自主参与期货交易，或者通过基差贸易参考期货价格进行点价，可将其掌握的有关该品种的相关私有信息转化成市场交易和公开报价，市场信息日益完全。期货市场监管规则抑制过度投机和市场操纵，具有一定的交易和持仓限额规定，是一种市场化制度化的反垄断措施，提高了市场参与者之间的平等性和独立性；同时长期参与期货交易增强交易者的信息收集和应对能力，期现货价格走势有助于引导交易者形成理性预期，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和管理了交易者的非理性行为。另外，期货价格属于公开信息，增加市场化公共品供给。我国期货交易采用电子交易方式，丰富了我国公共数据资源，促进了数字经济发展。当某一期货市场的参与者数量、结构和交易情况突破一定的阈值，期货价格突破关键临界点，将具有价格代表性和影响力。基于外部性原理，该期货价格可能成为市场的权威价格，甚至具有一定的定价影响力。期货市场的这些特征和功能使其区别于场外衍生品市场和现货市场，成为现代市场经济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

若市场完全有效，发现价格指市场价格快速有效反映对价格有影响的一切信息（陶利斌等，2014）。现实中市场一般并非完全有效，各类市场对信息的反映存在差异，因而相当一部分发现价格研究关注期现货市场价格对新信息反映速度、程度的差异，着重探索期现货价格的领先—滞后关系。例如，相关实证研究发现商品期现货价格互相引导、随市场发展阶段性反复（杜海鹏、程安，2019），农产品和能源化工期货价格具有一定预测性（钱争鸣、王娜，2016）。而常清（2017）认为期货市场的核心功能是贸易定价和基于未来一系列价格合理配置资源。胡俞越（2018）指出定价功能是期货市场核心功能，只有定价功能正常发挥，期货市场管理风险和配置资源功能才能充分实现。Working（1948）认为主要通过期货市场形成价格。

本文认为发现价格指动态反映各类信息、预测标的物价格，服务标的物相关产业链各方议价、定价，以形成公开、公平、合理的价格。首先，交易可能来自于对主客观确定性信息及其影响的反映、对不确定性信息及其影响的预测。价格信息组成多元，包括品种供给需求信息、标价所用货币的市场地位和货币政策信息、价格基准地及相关区域的宏观经济信息和政府政策导向、交易者的乐观悲观预期与理性程度等。其次，产业企业参与期货交易也是参与相关商品或服务的议价、定价，反映供需双方的议价、定价能力，或者市场竞争地位。产业企业根据当前价格走势和自身业务规划配置资源、调整产供销计划也可以反过来影响未来价格走势，尤其是对处于不完全竞争的现货市场。面对近乎相似的基本信息，市场竞争结构差异较大的不同品种价格会因为相关产业企业议价话语权的不同产生差异较大的价格走势，同一品种因空间或时间差异存在的市场竞争结构差异也会导致其价格走势产生变迁。另外，2022年3月，伦敦镍价格大幅波动，启示发现价格的关键在于形成合理价格服务相关产业发展。具备定价影响力并不是发现价格的终极固定目标。发现价格是一个持续过程，价格影响力的核心在于持续形成公开公平合理价格，服务产业和经济发展，定价影响力是该持续进程的一个标志性产物，意味着该期货价格发现功能已发展至较为成熟阶段。

（二）转移风险助力促进产业共赢，降低风险传导

期货市场的重要功能之一是进行价格风险管理。与期货机制相比，保险机制在价格风险管理方面缺乏一定优势（何小伟等，2023）。期货实现市场风险管理的手段主要是套期保值。期货套期保值服务标的物相关产业链各方在时间和空间上将风险与风险损益转移、分散至有意愿和能力承接风险的机构和个人投资者等，发挥资本促进社会生产力的积极作用。套期保值是期货市场发展的原动力，决定着期货市场的存在和发展（王济光，2002）。Johnson（1960）指出，套期保值者实际上是在对期现货市场上的资产进行组合投资，以在既定风险水平下最大化收益，或在既定收益水平下最小化风险。

本文认为套期保值机制的主要价值为可促进现货产业链上相关企业形成共赢关系。产业企业开展套期保值并非重在赚取超额利润，而是换取确定性的收入和利润。当现货市场价格波动对该企业不利时，期货的套期保值收益降低了企业损失，该套期保值交易的对手方（通常是一个或多个投机者）分担了这项风险。这样，现货价格不利变动的风险或损失不是在现货产业链上下游企业间零和博弈，而是通过期货市场转移给其他投资者。这使得相关产业链上中下游企业间的相互关系相对更加共赢、更少博弈，使得供需更加稳定。若转移出风险方的对手方可以在承担该风险时获取某种额外收益，例如在价格大幅上涨中确保原材料货权，不发生断供，那么这笔交易就不是零和交易，而是共赢交易。

另外，期货市场交易和监管规则有助于降低风险传导。市场价格波动风险可能会引发流动性风险、信用风险，以及伴随市场操纵、欺诈等形成的操作风险。因此，不仅需要妥善管理市场风险，而且需要有效的风险管理机制避免风险传导引发系统性风险。期货市场通过中央对手方清算、当日无负债结算以及反过度投机反市场操纵监管规则等，结合差异化保证金与交易费用等监管措施，抑制过度炒作，引导市场回归理性，增强交易履约，有助于降低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和操作风险，通过降低风险传导完善市场化风险管理机制。期货和衍生品交易将风险和风险损益传导至期货和衍生品市场进行分散和转移（如套期保值），或者交换风险（如互换），降低风险在经济活动局部领域传染、剧增，通过调整风险结构使风险总量发生变化，有助于降低风险的破坏性（冉华，2005）。

（三）具有直接和间接的配置资源功能

一方面，期货市场具有直接的配置资源功能。期货价格信息可引导现货资源由价格洼地流向高地，期货和衍生品交易在转移、分散、配置风险的同时也是在转移、分散、配置风险损益。仓单交易促进仓单流通，仓单登记和质押服务便利仓单质押贷款的申请发放，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相关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期货市场严格的交割质量标准、品牌交割制度等推动提升标的产品质量，进行实物交割的交易则通过期货市场替代了一般企业的对应采购、销售与物流仓储活动。

另一方面，期货和衍生品市场可通过促进产业企业科学管理、便利政府宏观调控、服务机构和个人投资者更有效配置资金等功能优化社会资源配置。期货价格信号有利于微观主体预判价格走势，服务标的物产业链各方科学规划和调整数量、品类和质量等，提升科学管理水平，优化资源配置。结合衍生品市场的管理风险功能和杠杆机制可进一步增强市场竞争带来的产业集中，促进大企业的形成与发展。贸易企业利润微薄，商品价格或汇率的不利波动可能会导致企业盈利下降、亏损甚至破产倒闭，期货价格风险管理对国际贸易企业的生存发展至关重要，促进了国际贸易和商品流通。长期参与期货和衍生品交易的产业企业，期现融合发展理念和策略融入企业近中远期资本资产配置和全球产业布局安排，成为企业发展战略更新和日常经营管理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宏观管理部门可利用原油、铁矿石、大豆等战略性商品期货价格以及大宗商品价格指数监测、预判经济发展走势，便利其宏观调控和预期管理。同时，期货价格信号和流动性有助于机构和个人投资者基于其风险偏好进行近中远期资产配置。

另外，长期期现结合发展可一定程度上助力资源配置的信息化、数字化，服务相关企业数字化转型。期货和衍生品交易的专业性和风险性要求市场参与者具备一定的数据收集、存储、分析和信息处理能力。例如，美国农业的长期期现结合发展积累了丰富的期现货价格等数据，为美国充分利用期货市场发展农业保险提供了坚实的数据保障（何小伟等，2021）。基于对数据和信息的分析判断，相关期货和衍生品交易可构建数字化虚拟库存、虚拟销售，可一定程度上减少以实物形式存在的资产，例如可通过期货市场虚拟库存节约一定的实物库存，从而促进采购和库存管理等的信息化数字化。当信息密集型期现结合模式推广到对企业不同业务条线、不同运营国家或地区的近中远期产供销规划与资产配置决策部署时，企业综合经营管理对数据要素、交易系统、信息处理系统等的需求进一步增加，为企业数字化转型奠定了较好基础。

（四）积极服务国家战略

20世纪90年代清理整顿后，我国期货市场在品种工具上市、产业服务创新、市场风险监管等各个层面积极作为，保障市场平稳运行。2000年以来，我国着力推动商品期货市场发展，有序推进金融期货市场建设，截至2023年7月底，我国上市119个期货期权品种，覆盖粮食、油脂油料、能源化工、金属、金融等主要产业链，服务相关产业企业贸易定价、管理价格波动风险，奠定保障粮食安全、能源安全和初级原材料安全的微观基础。面对我国中小农户与中小微企业多的国情，期货市场通过“保险+期货”、基差贸易等方式，引导期货公司、保险公司、银行等金融机构与龙头企业提供个性化、专业化服务，开展中国特色的“支农支小”和乡村振兴，“保险+期货”连续8年写入中央一号文件。新世纪以来，我国显著加强期货市场监管，探索建立了中国特色期货保证金监测监控等制度，坚决抑制过度投机，积极引导市场回归理性，服务国家宏观调控和大宗商品保供稳价，助力维护广大生产者和消费者利益。

二、期现结合发展战略助力部分商品保供稳价

长期以来，我国油脂油料、有色金属和PTA等现货产业企业积极参与期货市场，目前基本形成期货现货结合发展的业态。其中，芝加哥商业交易所集团（CME）大豆期货价格和伦敦金属交易所（LME）有色金属期货价格成为相关国际贸易的价格基准，我国豆粕、豆油、铜和PTA等期货价格发展成为相关国内贸易的价格基准。另外，鸡蛋期货曾是美国较为活跃的期货品种，后因产业发展变迁、避险需求下降而退市，我国近年来上市了鸡蛋期货助力我国鸡蛋产业发展。本文对大豆、鸡蛋、铜、PTA等代表性期货品种的分析显示，期现结合发展战略有助于有关商品长期实际价格稳定、我国期现货价格更紧密反映我国现货库存。

（一）期现结合发展助力大豆产业保供稳价

1913年以来，期现结合发展战略下，美国大豆名义年价格在波动中随通胀阶段性上涨，经CPI调整后的大豆实际年价格在波动中阶段性下降（见图1）。期现结合发展有助于分散转移价格波动风险，稳定大豆产业企业经营，便利大豆国际贸易，促进大豆生产贸易加工的规模化和集团化。全球大豆产量、消费量、出口量和单产产量波动性上涨，是大豆实际价格阶段性下行的经济基础。例如，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数据显示，1961—2020年间美国大豆单产产量年平均增速为1.18%。1992年以来，美国豆油、豆粕年实际价格走势与大豆年实际价格走势相似，不过2020年以来豆油名义和实际价格均大幅上涨。此轮上涨主要受国际原油价格大幅上涨导致的生物能源需求大幅上升影响，特别是美国和东南亚等实施了生物能源鼓励政策。随着全球双碳政策的推进，豆油价格受宏观政治经济因素的影响预计会有所提升。长期期现结合发展战略下，美国大豆、豆油、豆粕期货价格成为美国市场的主要基准价格。

与美国期货价格相比，近年来我国进口大豆、豆油、豆粕期货价格波动率相对更低、更稳定。近年来，我国大豆、豆油期货价格波动率与现货价格波动率基本接近，豆粕期货价格波动率低于现货价格。例如，2008年5月至2020年5月，美国大豆期货价格变异系数为0.2，同期我国进口大豆期现货价格变异系数皆为0.16。2006年7月至2020年5月，美国豆粕期货价格变异系数为0.22，同期我国豆粕期现货价格变异系数分别为0.13、0.17。近年来，中美大豆期货平均价基本略高于现货平均价，而中美豆粕、豆油期货平均价基本略低于现货平均价。例如，1972—2020年间，63%的年份里美国大豆年现货价格略低于期货价格，平均价略微低0.24美元/蒲式耳。2008年5月至2022年6月，56%的交易日里我国大豆期货价格高于现货价格，平均价高75元/吨。2006年1月至2022年6月，50%的交易日里我国豆油期货价格低于现货平均价，平均低96元/吨。2005年4月至2022年6月，76%的交易日里我国豆粕期货价格低于现货价格，平均低186元/吨（见图2）。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我国作为全球大豆主要买方对大豆的持续强劲进口需求，以及国际市场上大豆卖方相对更强的议价能力。与豆油相比，大豆的国际贸易进出口比例相对更高。近年来，我国大豆进口依存度连续多年超过80%。大豆为初级农作物，其价格受天气等因素影响较大，与大豆相比，压榨企业通过期现结合等稳定其产成品——豆油、豆粕价格的空间相对略大。另外，与大豆、豆油相比，豆粕保质期短不易储存，现货供应通常略微偏紧，现货价格一般略偏高。

全球各地区库存分布差异较大，与美国期货价格相比，我国豆系期现货价格、基差相对更紧密反映我国库存和供求情况。美国、巴西、阿根廷和我国是全球大豆的主要生产国、消费国，2021年底四国大豆库存合计占比达到全球的91%。2012年1月至2022年6月，美国大豆期货价格、我国进口大豆期现货价格均与四国库存负相关，其中我国进口大豆（黄大豆2号）期货价格对我国库存的反映相对最紧密，负相关系数达到-0.73。美国豆粕期货价格相对主要反映阿根廷、美国和全球豆粕库存情况，我国豆粕期现货价格、豆粕基差主要反映我国、巴西和全球的豆粕库存情况，其中我国豆粕基差与全球豆粕总库存和我国库存的负相关性相对最强，分别为-0.81和-0.53（见表1）。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全球各地区库存走势的差异。以豆粕为例，2012年以来，阿根廷和我国豆粕库存量有一定的波动性，巴西豆粕库存稳中有增，美国豆粕库存基本稳定在低位，全球豆粕库存基本稳定增加，部分年度略微下降。

（二）期现结合助稳美蛋价而撤期货后波动增加

1919—1981年，期现结合发展战略下美国鸡蛋养殖逐渐规模化，蛋价波动整体逐渐降低（Irwin，1954；Larson，1967）（见图3）。1874年，一些供货商在芝加哥自发组建农产品交易所，进行鸡蛋等商品的远期交易。1898年，黄油和鸡蛋经销商退出农产品交易所，组建芝加哥黄油和鸡蛋交易所，1919年该交易所正式更名为芝加哥商业交易所（CME），同年鸡蛋期货上市并交易。早期鸡蛋生产规模偏小且具有明显的季节性，鸡蛋价格波动率相对偏大，因而经销商是联系上游生产与下游消费的重要环节。当时，以冷藏鸡蛋为标的的鸡蛋期货有力服务鸡蛋经销商的套期保值需求。例如，美国农业部农产品交易管理局的调查显示，以经销商为主的鸡蛋产业客户的卖出套期保值持仓占空头总持仓的比例分别为97.4%（1939年）和85.2%（1946年）。为规避价格波动风险，经销商从上游购进鸡蛋，同时在期货市场卖出期货合约套期保值，并在鸡蛋销售后平仓期货合约。期货套期保值支持鸡蛋经销商扩大贸易规模，进而促进上游养殖的扩张，并服务下游在非生产季的消费需求，助力降低蛋价在生产季和非生产季的价差，降低蛋价波动率（Irwin，1954）。战争时期，鸡蛋期货成交量偏低，空头套期保值持仓占比偏高，投机相对不足，期货市场主要服务产业客户避险需求。二战后，随着经济复苏，鸡蛋期货流动性增加，其1960/1961年度成交量在美国所有期货品种中仅低于大豆期货和小麦期货。与此同时，自1940年开始，伴随着美国鸡蛋养殖技术变革，鸡蛋产量的稳定性逐渐提高，养殖厂逐渐规模化，鸡蛋价格稳定性逐渐增加，冷藏鸡蛋库存需求逐渐降低，经销商对冷藏鸡蛋的套期保值需求相应降低，而养殖厂和加工商参与期货市场程度逐渐增加。1966年，美国鸡蛋期货交割标的改为鲜鸡蛋，鸡蛋期货成交持仓回升，助力服务养殖业的进一步规模化（Miracle，1972）。长期期现结合发展战略下，养殖场规避一定价格波动风险逐渐规模化，主要鸡蛋销售网点由小型杂货店转变为超市，鸡蛋现货价格稳定性增加。美国鸡蛋价格指数的变异系数由1968年1月至1972年1月的0.17下降到1978年7月至1982年12月的0.07。期间，虽然美国鸡蛋价格指数的名义值阶段性增加，但经CPI调整的指数值在波动中下行（见图3）。大型养鸡场逐渐直接向超市供货，鸡蛋价格趋稳，产业避险需求降低。因此，1982年CME下市鸡蛋期货。

撤销鸡蛋期货后，美国鸡蛋现货价格波动率增加，2014年以来尤其显著。鸡蛋期货下市后，1983—2000年间，美国鸡蛋现货价格波动率略有增加，不过名义价格均值保持相对稳定，实际价格均值不断下降。但是2000年以后，美国鸡蛋名义价格、实际价格和波动率均有所增加。其中，名义价格均值和波动率由1988年6月至2000年6月的0.97美元/打和0.11增加至2010年8月至2019年6月的1.83美元/打和0.19。我国2013年底上市鸡蛋期货，2014年1月至2022年6月，我国鸡蛋现货价格变异系数为0.17，低于美国同期鸡蛋现货价格变异系数值0.23。期现结合发展战略下，我国鸡蛋现货价格比美国鸡蛋现货价格相对更加稳定。我国鸡蛋期货价格均值和波动率整体上低于现货价格。在2013年11月至2017年5月、2017年6月至2020年7月的两个鸡蛋价格波动期内，我国鸡蛋期货价格变异系数分别为0.14和0.12，低于同期现货价格变异系数值0.17。

（三）期现结合助力有色金属保供稳价

有色金属实际价格周期性波动，我国有色期现货价格波动率相对略低于LME价格波动率。1947年以来，以铜、铅、锌等有色金属主要组成的美国CRB金属现货指数在波动中阶段性上涨，经CPI调整后的指数值近年来波动范围未超出历史峰值（见图4）。LME有色金属期现货价格相关系数皆高于我国，LME有色期货价格是有色国际贸易的主要价格基准，而同等时期内我国铜、铝、镍等期现货价格波动率均略低于LME价格波动率。例如，2003年12月15日至2022年3月25日，LME铜期现货价格变异系数皆为0.28，同期我国分别为0.25、0.24；LME铝期现货价格变异系数皆为0.2，同期我国皆为0.17。统计期内，多数有色金属LME期货平均价略高于现货平均价，而我国有色金属期货平均价略低于现货平均价。例如，2003年12月15日至2022年3月25日，LME铝期货平均价比现货平均价高22美元/吨，我国铝期货平均价比现货平均价低3元/吨，51%的交易日里LME铜期货价格高于现货价格，63%的交易日里我国铜期货价格低于现货价格。LME客户遍布全球，LME期货价格相对更多反映有色金属国际贸易情况。我国期货市场正渐进性开放，国际客户参与度相对偏低，作为有色金属主要进口市场之一，我国有色金属期货价格相对更加反映我国市场的供需情况。

近年来，全球各地区库存分布情况差异较大，与LME相比，我国有色金属期现货价格更紧密反映我国库存。例如，2012年以来我国铜基差主要与我国铜库存具有显著负相关关系，2016年以来，我国镍期现货价格、基差与全球各地区镍库存的负相关性比LME略强（见表2）。1998—2006年间，LME欧洲和北美铜库存走势与LME铜总库存走势相近，而2004年以来LME亚洲铜库存走势与LME铜总库存走势相近，我国铜库存走势自2015年以来也与LME铜总库存走势相近。平均来看，2004年以来北美、亚洲和欧洲的铜库存占LME铜总库存的比例分别为43%、35%和24%，同期我国铜库存约占LME总库存的一半。1998至2012年间，欧洲镍库存与全球镍库存走势基本一致。2012年后，亚洲镍库存与全球镍库存走势基本一致。2004年以来，亚洲、欧洲、我国镍库存占LME全球镍库存的比例分别为59%、41%和21%。

（四）期现结合发展助力PTA保供稳价

期现结合发展战略下，产业企业通过期货市场避险，助力我国PTA产能进一步扩张，PTA进口依赖度稳定下降，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稳定PTA价格。2006年底，我国上市PTA期货后，期货助力产业规避一定价格波动风险、稳定经营，企业规模和产量基本稳定增长，我国PTA进口依赖度由2005年的53.5%下降到2013年的7.8%，近年来稳定在1%～2%左右。2014年以来，我国PTA现货贸易普遍采用期货点价交易，改变行业现货贸易定价模式。2011年以来，我国PTA期货平均价和波动率均低于PTA现货。2011年12月至2022年6月，PTA期货平均价比现货平均价略低6.7元/吨，PTA期货和现货价格变异系数分别为0.24、0.26，期货比现货价格相对更稳定。而PTA产能扩张后产能过快，投放价格下跌，或因油价下跌PTA价格下跌等情形下，企业更加需要期货市场规避价格波动风险。2015年以来，PTA价格下跌或偏低期间期货持仓量增加显著。2015—2021年，我国PTA年度日均期货持仓量占产量的比例皆处于20%～30%之间。PTA价格波动受上游原油价格影响，不过我国PTA价格比原油价格相对更稳定（见图5）。2009年1月至2020年4月，我国PTA期货价格变异系数为0.26，低于布伦特原油价格的0.34。2020年5月至2022年6月，我国PTA期货和现货价格的变异系数分别为0.21和0.23，均低于布伦特原油现货价格的0.36。

三、结论和政策建议

首先，本文分析提出期货市场经济功能的核心在于一定程度上缓解导致市场失灵的五个基础性因素——信息不完全、未来的不确定性、人的非理性行为、垄断和公共品，从而有助于改善市场机制。期货市场是现代市场经济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和基础设施之一。另外，中国特色期货市场积极服务国家战略。这些是促进期货市场发展的现实基础。其次，综合国内外相关产业发展实践和文献研究，本文拓展了期货市场发现价格的功能定义，指出发现价格是一个持续过程，其核心在于持续形成公开、公平、合理的价格，服务产业和经济发展，某品种期货价格成为定价基准意味其发现价格功能已发展至较为成熟阶段，具有一定的新颖性。再次，对油脂油料、有色金属、PTA、鸡蛋等产业的分析显示期现结合发展有助于相应商品长期实际价格稳定。综上，本文认为促进期货市场高质量发展的战略关键在于进一步提升期货市场经济功能，深化期现结合发展，更好地服务于实体经济。

（一）品种功能评估纳入企业使用期货定价比例指标

建议考虑将规模以上产业企业使用期货价格定价比例纳入期货品种功能评估参考指标，适时纳入核心指标；或者考虑将法人持仓占比、产业客户参与度指标划分为高、中高、中、低等不同水平，适时将不低于中等水平规模以上的国际产业企业使用我国期货价格定价或不低于中高水平的国际企业使用我国期货套期保值的期货品种初始计入AAA级、将不低于中高水平规模以上产业企业使用期货价格定价或不低于高水平规模以上企业使用期货套期保值的期货品种初始计入AA级、将不低于中高水平规模以上企业使用期货套期保值的期货品种初始计入A级，结合该品种其他指标表现确定最终综合评级，以进一步凸显对期货价格影响力和套期保值的重视、肯定和鼓励。

（二）或并存多个国际影响力价格：国际国内品种并重

对农产品、金属等领域相关品种的分析显示，同一品种在亚洲、欧洲、美洲等地区的市场供需、库存走势在短、中、长期存在一定甚至较大差异，这意味着单一品种或可存在多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市场价格，在各自突出重点地区市场情况的基础上兼顾其他地区，从而更好地服务各地区的价格发现、风险管理和全球范围的资源配置。例如，当前原油市场已存在两个（美国、欧洲）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期货价格。目前，我国期现货市场价格能够相对更好地服务我国供需基本面，提升我国价格影响力，可通过立足于我国、争取在亚洲具备价格影响力以提升长期国际价格影响力，该路线顺应经济基本面需求。从时区看，亚洲、欧洲、美洲三个时区可更加契合、更有效服务各地区的主要工作时间，在一个工作日内或可在三个地区各自形成按时间轮动的主导市场价格。期货交易所在阶段性新品种开发中，建议考虑以国内市场为主的品种以及贸易依存度较高的品种齐头并进的做法。

（三）进一步增强研究、公共教培和市场培育力度

期货市场支持实体经济发展的作用发挥，主要取决于三个方面：一是有没有相关期货和衍生品品种，以发现价格、完善市场化风险管理和资源配置功能；二是参与各期货品种交易的相关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数量、代表性与交易行为；三是更广泛的经济主体是否使用以及如何使用期货价格进行业务决策、配置资源，这将决定期货市场服务实体经济和国家战略的广度与效果。2022年8月起正式施行的《期货和衍生品法》规定期货和标准化期权合约上市实行注册制，注册制改革将促进期货市场依据高质量发展需要积极推进新品种开发上市。建议进一步加强与研究机构合作，研究推广期货市场在服务实体企业套期保值、服务相关品种保供稳价和国家战略等方面的功能作用，同时增强公共教育培训和培育力度，以成功案例激励、引导产业企业有效使用期货市场规避风险、议价定价，引导广大农户科学使用“保险+期货”“银行+期货”等方式规避农产品价格波动风险（宋玉颖、刘志洋，2019），以违法违规案例震慑过度投机、操纵市场、欺诈等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