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羽珊、王亚华、张鹏龙：解析农村劳动力回流的经济影响

胡羽珊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

王亚华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副院长，中国农村研究院执行院长

张鹏龙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

Journal of Rural Studies 2023年第103卷

Yushan Hu, Yahua Wang, Penglong Zhang*. Anti-urbanization and rural development: Evidence from return migrants in China. Journal of Rural Studies. 2023, 103(10).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743016723001687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劳动力向城市的迁移造就了世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流动浪潮，劳动力向城市集中所衍生的经济城市化和人口城市化进程，被视为中国经济长期高速增长的关键因素。然而，截至2022年底，全国返乡入乡创业人员数量累计达1220万人，农村劳动力逆城市化“回流”的现象愈发明显。作为人口流动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农村劳动力逆城市化的流动在既有研究中较少被关注。劳动力逆城市化迁移对流出地和流入地的产品需求、劳动力市场结构和社会整体福利会产生重要影响，成为中国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加快建设农业强国进程中值得被进一步讨论的“新命题”。

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支持农民工等人员返乡创业的意见》明确提出，要鼓励输出地资源嫁接输入地市场带动返乡创业，以期加快培育经济社会发展新动力，催生民生改善、经济结构调整和社会和谐稳定新动能。事实上，劳动力逆城市化流动受到政策和经济原因的双重影响。从政策角度而言，现阶段我国劳动力开始出现短缺，工资水平和用工成本持续上涨，越来越多的文献认为中国“刘易斯”拐点已经出现，公共政策是引导劳动力城乡间重新配置和劳动力回流农村的关键要素。从经济角度而言，经济衰退引发的城市失业率上升以及新冠疫情大流行放大了农民工经济就业活动的脆弱性，农村劳动力回流被视为城市就业机会缺失和流动受限的产物。

围绕劳动力逆城市化流动如何影响当地农村发展这一议题，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胡羽珊副教授，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中国农村研究院王亚华教授，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张鹏龙副教授合作开展研究，有关成果近日发表在农村研究领域的国际权威期刊Journal of Rural Studies（SSCI收录，2022 IF=5.1）。该文搭建了一个由技能异质性劳动力组成的理论模型，将回流人口对当地农村发展的影响刻画为替代效应和溢出效应的净效应总和，通过考察回流劳动力在当地劳动力市场中的经济学含义，着重回答“逆城市化人口流动如何影响当地非回流农户家庭收入”这一核心议题，以期为优化农民返乡就业创业政策和推动乡村人才振兴提供科学依据。

回流劳动力对当地农村的发展可能同时存在溢出效应和替代效应。一方面，由于回流劳动力往往从较发达地区（城市）返回较不发达地区（农村），返乡农民所携带的知识、技能等禀赋补充了当地劳动力的生产效率，进而对整个村庄乃至邻近村庄的经济发展产生溢出效应。另一方面，逆城市化迁移的劳动力对于当地劳动力市场而言，可能仅仅是一种相当同质化的生产要素供应冲击，回流劳动力与当地劳动力之间的竞争进而引发“替代效应”。进一步地，理论模型根据返乡人员所带来的村庄劳动力技能构成变迁，给出了溢出效应和替代效应的理论基础和微观结构。回流劳动力对农村非移民收入的净效应因此可以被视为溢出效应和替代效应总和。

图1 论文理论模型分析

注：该图为Hu et al.,(2023)理论模型部分的示意，模型将返乡劳动力所带回的稀缺技能要素和知识要素嵌入到当地劳动力市场之中，并讨论了两种不同的情形：(1)Part A假定返乡劳动力在发生迁移之前并未在当地参与任何工作，如返乡的大学生和年轻劳动力。在这种情形下，返乡劳动力对当地农村非移民收入的影响可以表示为“回流劳动力与当地劳动力之间的竞争进而引发的负向效应”和“返乡劳动力所带回的知识、技能等要素提升了当地劳动力生产效率而引发的正向效应”；(2)Part B假定返乡劳动力在发生迁移之前曾经在当地有过就业经历，如返乡的建筑工人或中老年劳动力。在这种情形下，劳动者过去离开村庄时减少了当地一个单位的劳动供给，而在其返乡后增加了一个单位的劳动力供给，因此返乡劳动力在并未改变当地劳动力供给规模，而是改变了劳动力市场的技能构成。无论何种情形，回流劳动力对农村非移民收入的净效应因此可以被视为溢出效应和替代效应的总和。

该文基于2017年清华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百村调查”全国28个省份的农户调查数据，采用有序回归模型和工具变量法，提供了在2015年6月中央鼓励劳动力回流政策的冲击下，从城市到农村的回流移民浪潮对当地非回流农村家庭收入影响程度的经验证据。

研究发现：第一，回流劳动力对非回流农村家庭收入产生了负向影响，因为同质化的劳动力要素涌入，加剧了当地农村剩余劳动力问题，现阶段回流劳动力对当地农村发展的替代效应更为突出；第二，异质性分析结果表明，回流劳动力对当地非回流农村家庭收入的负效应仅在中国南方地区和低收入风险偏好的家庭出现，且如果有更多的回流劳动力选择与当地劳动力市场互补的工作，则更有可能获得更高的收入。第三，回流劳动力在返乡前后的身份特征（如企业家、大学生）对当地农村家庭收入具有差异化的影响；此外，文章还揭示了回流劳动力替代效应和溢出效应各自可能的影响渠道。

图2论文基于工具变量估计的回归结果

论文发现为现阶段乡村人才振兴和城乡协调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政策含义。第一，鉴于回流劳动力对当地农村非回流家庭收入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农民工返乡可能并不是现阶段解决城市就业问题的合理方法，政府应继续鼓励城市化，并致力于减少农村向城市人口迁移的制度摩擦。第二，从城市到农村的劳动力同样重要，鉴于回流劳动力带回乡村的人力资本和金融资本，支持返乡就业的相关政策应鼓励这部分群体从事与当地就业互补的工作，进而发挥回流劳动力的比较优势，减少同质化要素投入相互竞争产生的负面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