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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辉（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研究室主任、研究员） 在美元“武器化”行动不断加码、不断泛化的背景下，天下苦美久矣，可能会激励全球金融体系更加愿意探寻美元的替代方案。
世界并不太平。刚刚进入21世纪“2”字头时代，首先便以美国和伊朗在两条阵线上的冲突升级拉开了新年大幕——前方是由无人机和导弹造成的流血和死亡；后方则体现为美国运用经济和金融手段强化了对伊朗的制裁力度，包括将伊朗建筑、制造、纺织、采矿等企业列入制裁名单，冻结其在美国境内的资产，禁止美国公民与其进行交易。
戈兹曼曾在2016年出版的《千年金融史》一书中断言金融改变一切，帮助文明得以形成。如今，金融又被美国广泛运用在政治和外交中，成为实现国家目标的另类“武器”。美国金融制裁这一武器，到底会如何影响世界，影响人类文明进程？
制裁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一直扮演很重要的角色，过去数十年以来的特点则是越来越依仗以美元为中心的金融手段，对美国认为不“合意”的政府、机构和个人实行打击。以美伊关系为例，早在1979年美国首次对伊朗实施制裁时，就已经使用金融制裁方式，冻结了120亿美元的伊朗资产，包括银行存款、黄金等。其后，金融制裁更加频繁，手段更加多样，范围更加广泛，目标打击也更为精准。例如，制裁早已不限于冻结资产，更是限制与伊朗相关机构进行任何金融交易，切断其与国际金融市场的联系，推动其货币贬值，禁止其使用美元相关的金融基础设施以及接受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等多边金融机构的援助。可以说，以美国财政部下属的“外国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为平台，美国对列入制裁名单的主体实施着全球最为复杂的制裁体系，对其认定的行为不当者进行经济和金融的全面孤立。
相比直接的军事干预，金融制裁威力毫不逊色。自2018年5月美国单方面撤出伊朗核协议并在11月重启对伊朗石油和金融部门的制裁以来，伊朗经济遭受重创，2018年当年GDP下降了3.9%，I MF预测2019年该国GDP将继续收缩6%。在经济衰退、通胀上升、货币大幅对美元贬值的同时，本已问题重重的伊朗银行体系更是雪上加霜。根据美国彼特森研究所2019年6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伊朗银行业存在严重的流动性和偿付能力问题，官方不良率已经攀升到约11%左右，非官方数字则预测实际不良率可能高至50%。此外，资本充足率也显著低于巴塞尔协议要求。
美国金融制裁的威力不仅仅限于对伊朗经济和金融业造成严重破坏，更是波及全球金融体系。随着制裁名单的不断扩大，制裁合规性已经成为金融安全的一个新议题，特别是对于那些跨国经营的金融机构而言，如何满足金融制裁以及与此相关的反洗钱、反恐怖主义融资等所对应的合规要求，成为越来越大的一个运营挑战。一份2017年发布的报告显示，自2012年1月以来，全球监管者针对金融机构实施了总计384亿美元的罚款，其中97%都是由美国监管机构实施的。欧洲的10大银行缴纳了132.5亿美元罚款，相当大部分罚款都与没能符合美国的相关金融制裁要求有关。
美国之所以能在全球范围内实施针对特定对象的金融制裁，并实现精准打击，直接原因在于美元以及美元计价的金融活动在全球拥有绝对主导力。二战以来至今，尽管美国经济在全球经济总量中的份额显著下降（由30%下降到20%），但美国金融机构以及金融市场的影响力并无显著衰落。很自然地，美国政府会使用，并且更加依仗使用以美元为中心的各种金融手段来实现战略目标。然而，所谓亢龙有悔，物极必反，金融制裁在使对手短暂屈服的同时，会不会产生副作用，并最终对美国产生反噬效果呢？
2019年6月智库机构RTI发布了《美国金融制裁的深远影响：美元短缺和特里芬时刻》报告，阐释美国金融制裁反噬的可能性。该报告认为，美国金融制裁措施的广泛使用，使得全球范围内获得美元流动性的不确定性增高，会危及跨境资本市场的顺畅运转，在某一点上，更会导致突然的美元短缺。这被称为“特里芬时刻”。有鉴于此，预计会有新的货币流动性来源进入资本市场，以便修补支付体系的突然停顿以及资本流动性的中断。目前，欧元和人民币是美元之外备选流动性来源的最适当候选货币。随着金融市场的扩张以及日益增加的地缘政治紧张，报告呼吁应有更强的政治意愿将欧元和人民币引入到“特里芬时刻”。用通俗的话来解释这个报告的观点，即在美元“武器化”行动不断加码、不断泛化的背景下，天下苦美久矣，可能会激励全球金融体系更加愿意探寻美元的替代方案。
在IMF对各国官方外汇储备币种结构的统计中，从2018年第三季度到2019年第三季度，美元占比从58.1%下降到57.9%，人民币储备资产则从1926.4亿美元提高到2196.2亿美元，占比从1.7%提高到1.9%。这种一年之间官方储备资产币种结构的轻微调整，对美元的主导地位当然尚不足以形成任何威胁，但结合其他一些动向来观察，如新兴市场经济体之间签订越来越多的双边货币互换协议、已有国家开始尝试部分使用非美元货币进行油气交易结算，美元过度追求“霸道”后的反噬效果似乎已经悄悄开始了。
话说回来，对于一个大国而言，国内改革和发展永远是最重要的。伊朗银行体系的问题固然与制裁有关，但也源于一些系统性痼疾。制裁只会造成一时的困难，不改革或者错误改革才会形成最为致命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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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7 09: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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